“你说的刘金爷可是郊外松园刘府的主人?”卫父吃惊的问道。如果真是松园刘府的主人,那可就不得了。
刘金五年前来到豫州,落户松园。对外的身份是京城来的大富商,可他知道,这刘金的身份不止普通富商这么简单,听说连县太爷都对他礼让三分。
有这般人物相助,勤之活下来的机会又大几分。
于是他将罗修文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还是去一趟刘府吧。你不知道,富贵人家的府里都养着大夫,以备不时之需。以刘金爷的财力物力,即便府里没有预备的大夫,手里也有一两件保命的药材……”
罗修文正有此意,不需卫父催促,他就匆匆出门往城外松园而去。
罗修文一下马车便看到松园门口站着两个手持金枪的护卫,护卫的穿着虽然如平常富贵人家的护院般,可那身从骨子里透出的凛然煞气让他觉得心悸,骇然止步!
两个护卫异常警觉,从马车自远处靠近时就满脸戒备,见走下车的是个柔弱书生,也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其中一人目光凛然的射向罗修文,沉声喝问:“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罗修文神色慎重,拱手一礼,“小生罗云,字修文,是刘金爷资助入县学的学子。小生有要事想要求见金爷,还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让小生进去。”
如今正是紧急时刻,不容出一点差错。那护卫岂能放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入内,想也不想的挥手让他离开,“金爷忙得很,没空见你,你回去吧。”
罗修文大急,“两位大哥,请通融一下,小生真有急事寻金爷,小生友人甄某病重……”他将甄秀才之事娓娓道来,并对二护卫说尽好话,最后退一步道,“……还望两位大哥垂怜,小生也不进去,就请二位大哥跑一趟代为通传一声,见与不见全凭金爷一句话。”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对罗修文道:“你在此候着,我去给你通传。”
护卫迈步进入松园,园中的守卫更加森严,到处都是手持金枪的护卫。
人如龙,枪似虎,腰身笔直,临渊如岳,配上那身绯然的杀气,宛如战场杀敌的将士!
传讯的护卫鱼贯而入,直接来到刘府内院。
“快快,再去换盆热水……”
“你,再去冰窖拿些冰块来……”
内院却不像外院那么寂静,远远就听到匆忙来去的脚步声。护卫刚踏进院子,就见一位绿意婢女端着盆鲜红的血水从他身边匆匆而过。
在院中指挥婢子做事的管事一见到进来的护卫就立即瞪大眼,咋呼地叫唤道:“你不在外面守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这里都忙得转不开了,去去去,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呆着去,别在我眼前晃。”
“宝爷,属下是来找金爷的。外面来了个罗姓书生,想求金爷一点事。”
这个长得细皮嫩肉,且嗓子尖细的管事可不就是玉宝。
人称:宝爷!
别看他一副娘娘腔无权无势的样子,却是贵人身边第一红人,只怕三品大官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宝爷’。
玉宝一听护卫的话,凤眼瞪大得堪比铜铃,翘着兰花指,指着门口,小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叫那书生赶紧滚!”
“玉宝!”略带警告的喝声从宝爷身后传出,只见一身着蓝衣宽袖长袍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玉宝身后,“你咋呼咋呼的乱喊什么,要是惊扰了主上,小心你那张嘴!”
护卫见到此人,忙躬身行礼:“金爷。”
刘金的摸样三十上下,嘴上留着两撇性感的小胡子,腰间挂着颗金镶玉的翡翠大白菜,头上系着金抹额,脚下金缕裹足,就连衣袍也金线滚边。
浑身上下写着四个字:钱多人傻!
护卫将罗修文前来求助之事禀报给刘金。
刘金面色凝重,他受命于主上,以经商的名义走遍大周朝,其中目的之一便是为主上寻觅人才,让其暗中为朝廷效力,以达到抵制勋贵,削弱门阀势力的作用。
而这甄勤之便是他看中的几人之一。
玉宝见他脸色不好,好奇地问道:“甄勤之是谁?”
刘金挥手让侍卫下去,“当初主上命我网罗人才,以便将来在朝中辅佐他成就大业。甄勤之此人不仅学识渊博、聪慧睿智,且为人处事也极为妥当,能屈能伸又审时度势。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肯定是如游鱼得水,只要加以引导,将来定有一番作为,到时就能为主上所用。如今遇上大难,如果就这么病死了,实在可惜……”
就在刘金惋惜之时,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高大男子出现在远处游廊下。
男子身形挺拔魁梧,薄衫下鼓起的肌肉坚硬如石,刚毅的脸庞上有道丑陋的伤疤,伤疤从左边眉梢横穿鼻梁。狰狞的疤痕看起来极为恐怖,身上渲染的凶煞气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勾魂使,阴沉冰冷,透着死气。
犀利的眼神落在刘金身上,冰冷的声线从他一张一合的嘴里溢出:“刘金,主上唤你。”
刘金顿时将甄勤之的事抛之脑后,快步折回屋里。
屋内,只见十数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战战兢兢的垂首立于旁。如果等在园外的罗修文看到这些人,肯定会惊呼。
难怪他们找不到大夫,原来都被请到这儿了。
一座折叠式镂空花鸟屏风将这些大夫阻挡在外,屏风后面,香木牙床上,一韶华女子病卧在床。
女子虽面色苍白、满脸病容,但仍难掩其绝代风华。在那张倾城容颜的衬托下,一切皆黯然失色。
不远出,一名男子背对而坐。男子身上的宽袖长袍虽然样式简单,可做工却极是精细,金线滚边,暗纹氤氲,端是尊贵无比。只堪堪一个背影,便觉得此人高贵得好似九天之上的流云,周身萦绕着碧落九霄的清辉,清贵至极,雅致非凡。
刘金越过屏风,对着男子躬身一礼,小心敬畏地道:“不知主上唤奴才何事?”
“再去请大夫来!”
冷清声音落在刘金耳朵里,顿时叫他一个头两个大。城里的大夫都请来了,可没一人能医治好宛如姑娘。这豫州偏僻,叫他上哪去找一个国医圣手来?
刘金虽然黔驴技穷,却也不敢驳主上的话,喏喏应声后,便下去张罗。豫州的大夫不行,看来也只能快马加鞭的去京城请御医。豫州离京城较远,一来一去得要半个月,只希望宛如姑娘能熬到那个时候。
刘金满脸愁容的出门,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罗修文。从侍卫那儿得知他的来意,对于城中缺大夫之事他再清楚不过。如今这些大夫都在主子那里,宛如姑娘没好,那些大夫一个也走不了。心下也是爱莫能助,便吩咐下人拿来一棵上等人参,“修文,你把这个给勤之带回去,让他好好保重身体。如果他病情好转,一定要派人来通知我一声。”
他忙得焦头烂额,暂时也顾不上甄勤之。
“这金爷,您……”罗修文还想要说些什么,却也知道不过是强人所难罢了。
失落的接过人参,“谢谢金爷,那我先回去再想想办法。如果勤之兄病情好转,我一定会派人知会金爷一声。打搅金爷了,修文告辞。”
另一边,甄秀才吃了卫瑾萱开的一剂药后,半个时辰不到,病情就有好转。
甄吴氏见状,激动地拉着卫瑾萱的手,直道,“姑娘真是活菩萨。”
甄勤之的书童也喜露于色,直呼‘神医’。
于老大夫见了,心中不服,“什么神医,不过是中焦湿热之症,老夫也能治。”
“你还有脸说!”书童愤怒的撸袖子打人,“如果不是你辨错症、下错药,我家郎君也不会受这遭苦。”
“哎哟,打人啦!打人了——”
###第11章 观星
经过甄秀才之事,卫敬文对女儿的医术又有全新的认知。
“没想到我家萱娘还真的会诊脉看病。”卫敬文骄傲的看着女儿。
偏院的小书房内,款款流淌的骄阳铺洒在书架上,光束中盈盈轻尘飘散。卫瑾萱坐在书架下的椅子上,熹光绚烂,在她身上镀上以层耀眼的金辉。
“等等,萱娘,你坐着不要动。”卫敬文手指痒痒得厉害,因甄秀才的事解决了,心情轻松愉快,便动了作画的念头。他走到书案前,提起宽袖,手持朱笔,看眼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本《奇门遁甲》的术书细细研究的女儿,低头画起来。
卫瑾萱见状,轻笑地摇头。她爹什么都好,就是行事太多随心。不然也不会纳一个寡居的妇人为妾。
想到杨氏母女,她就一阵头疼。这两人好比一颗定时炸弹,放在眼皮低下看着又心烦,如果不盯着,也不知道她们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低头看着手里的书,那点烦躁顿时又被喜悦取代,小心翼翼地翻过有些泛黄的纸页,激动地问道:“爹,这本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与一个老翁换的。”卫敬文头也不抬的回道,“书里的内容可是你说的什么烟波什么歌的?”
“是烟波钓叟歌。”卫瑾萱爱护的将卷起的书角抹平,“它是《奇门遁甲》的其中一篇,这书里的内容确实是真的。”
卫敬文沾了墨,一边再宣纸上画着眉眼,一边得意笑道,“当然是真的,为父可是用岩镜先生临摹的《洛神赋》与他换的,他要是敢拿假的糊弄为父,为父定叫他连睡觉都不得安宁。”说罢又心疼起他的名画来,“我那《洛神赋》虽然不是顾恺之的真迹,只是临摹画像,可也老值钱了,却用来换了你这篇什么‘烟波钓叟歌’,真是亏大了。”
岩镜先生是前朝名画家,其临摹的《洛神赋》最是传神,一副要上百两银子。卫敬文舍得用一副他珍藏的《洛神赋》来给女儿换一本他看都看不懂的书,足可见他对女儿的溺爱程度。
卫瑾萱合上书,就跟捧着个宝贝似的笑道:“奇门遁甲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结合星相历法、天文地理、八门九星、阴阳五行、三奇六仪等要素,其中包罗万象,私下被人称为‘帝王学’。”
说着就给她爹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眼神,“爹,你怎么能不识货。别说是一副临摹的《洛神赋》了,就是一百幅真迹都比不上。”
卫父被‘帝王学’三个字惊了一跳,转念一想,又失笑道:“简直是无稽之谈。为父读了那么多书,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卫瑾萱淡笑不语,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半个时候后,画像已成。卫敬文满意的收笔,绣着遒劲花叶枝干的袖摆划过一道浮空的痕迹,透着几分洒脱几分欢悦。
“过来看看,看为父画得怎么样?”卫敬文朝女儿招手。
卫瑾萱走过去,只见宣纸上的女子着一袭简单的淡紫色襦裙,手持书本,安然端坐。五官精致而小巧,脸庞柔美白皙,眉宇间自有一股岁月沉淀下的大气清隽,静谧娴雅,素心沉稳。
将她的神态气质画得淋漓尽致,可见卫父画技甚是了得。
卫敬文对自己的画技也十分自信,笑了笑,满意地将画像收起。想起今日的事,他借机敲打女儿,“对了,这书可是为父给你的奖励。通过勤之这件事,你要清楚的认识到,开方治病,首先要辩症清明,否则你开的药方就是杀人的毒药。以后行医切记要谨之慎之,不可胡来。”
“还有,不要因为此次的事就骄傲自满。俗话说,对症下药。你能治好勤之的病,是因为辩明了症,下对了药方。说来,勤之也不是什么大病,于老夫下错药,全因他自己骄傲自大,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只听别人诉说症状就开方下药,没有仔细诊脉辩症。你可千万不能学他……”卫敬文耐心十足的淳淳教导女儿,生怕女儿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就长歪了。
卫瑾萱自然是一副潜心受教的摸样。
白日里掠过一阵急雨,夜晚的温度就不像往日那么燥热。
夜里的星空静谧而深邃,月光皎洁,月华凝聚如匹链静静地从夜空中垂下。空中月影斑驳,星光璀璨。
卫瑾萱推开琼窗,惊动了栖息在窗下紫薇花圃中的一只雀鸟,鸟儿似乎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从檐下轻掠而去,花枝犹自颤抖,花瓣缤纷散落。一阵微风拂过,送来缕缕扑鼻清香。
她负手站在窗前,抬头望着天空,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烁。思忖了一下,拿出那卷烟波钓叟歌,口中念念有词:“……先须掌上排九宫,纵横十五在其中。次将八卦论八节,一气统三为正宗……”同时,她抬手在身前虚画几下,掐着指节默默掐算。
下一刻,在她眼中,整个星辰都在剧烈晃动,星光如流星坠落毁灭,最后只剩下寥寥几点星光,其中一颗主位星的光芒忽闪忽灭,围绕在主位星辰周边的几颗星光则是光芒大盛!
缓缓闭眼,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满天星辰一如先前,夜空深邃,星光灿烂,四周静谧无声。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关上窗户,转身走到书架前,将书卷放到《术藏》一栏,看着书架上的奇门、六壬、太乙等术数,若有所思的低喃:“……原来那就是帝王星。”
玄学五术中的观星之术最是高深莫测。
在此之前,她的观星之术并未大成,总觉得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轻纱,所有的事情都朦胧看不清。每日观星,也就只能看出四季更替昼夜温差。如今,有了这卷“烟波钓叟歌”,她总算得以窥觑天下大势。
“帝王星黯淡无光,周边星芒却耀眼灼目。”想着刚才看到的星象,卫瑾萱心头一沉。当年太祖起兵夺天下时,曾向几个实力强大的门阀世家求助,并许诺诸多好处。当年一役,世家势力大损,也是因此,太祖皇帝才毫无波澜阻碍的座上宝座,而如今,世家经过数十载的修身养息,实力也恢复往昔,甚至更甚。
“……没想到那些勋贵氏族门阀世家已经强盛到威胁到皇权的地步了。”
想着今上增设恩科的举动,她沉重的叹口气,“只怕是想通过提拔清流来抵制勋贵。”毫无根基的文人进入朝廷,只有依附皇权,成为清流一派。而清流想要步入朝廷只有走恩科这一条路。
“也不知道爹现在下场应考是好是坏……”低喃声中带着几分惆怅和担忧。
在她为父亲前途担忧之时候,却不知一个更歹毒的阴谋正缓缓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