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凤岭依旧。翠树满山,熟杏遍地。苏雨摘了几个黄黄的甜杏给苏雪吃。苏雪直叫好吃,还要。无奈时节已过,树上的熟杏不多,苏雪就捡地下的烂杏,萧云打了她的手,骂道:“小馋猫!吃烂杏要拉肚子。”
杏林寺是列入文物保护名单的,明了圆寂后,大队派了一个周姓的居士来看护寺庙,周居士只是看看门而已。由于时局的原因,也无游客登临,古刹也未做修缮,就显得破败冷清了。周居士认得萧云,就让他们进去了。萧云进得院内,见荒草没阶,蛛网盈檐,惨不忍睹。苏雪是第一次来杏林寺,见这阴森森的场面害怕,抬头见拱斗上的牛头马面,吓得拉了哥哥的手要抱。苏雨背了妹妹说:“别怕,这些牛鬼蛇神最怕红卫兵了,你只管瞪着它看。”
三人穿过破庙,从后门出来,来到明了的墓塔前。萧云见墓塔有被人清扫过的痕迹,想是李家窑的村民来过。又见墓塔后新栽了一株杏树,猛想起是那位产妇的丈夫张春山践诺栽上的杏树。萧云对墓塔梢加清理后,摆了四样供品:不过是黄灿灿的窝窝头,俗名却叫香饽饽。黑乎乎的大头菜,雅名又叫诸葛菜。两只酥梨滴水出,几颗鲜李噙露珠。萧云点了香烛烧了纸钱,跪地磕头,摆了祭文念道:“去岁今日,风暴雨狂。今夜难眠,念我萱堂……”萧云边诉边泣,泪如涌泉。祭罢起立,掏了手绢揩泪。
苏雨年轻,又不知就里,笑着打趣姐姐说:“姐,你哭得好伤心啊!有句成语说如丧考妣,我本来不懂,问妈,妈说是死了爹娘。咱爹娘还没死呢,你就这样伤心,要真死了,你还不哭出一条黄河来。”
萧云责道:“你小东西怎么尽胡说八道!你知道个甚?师父如父母,明了是我师父,就如同我娘一样。”苏雨说:“哦!我明白了,敢情萱堂也是指母亲,我只知道北堂是母亲的代名词。既这样,我也给明了师傅磕几个头,小时候她还抱过我。”苏雨就拉了苏雪一起磕头,苏雪怕死人,不肯磕头,苏雨说:“别怕,明了是个大慈大悲的菩萨,磕了头,她会保佑你的。”
萧云又领了他们到圆觉的墓前祭拜,萧云上了香,跪下,磕头后念道:“世间万物有因果,圆是智慧果是觉。只因拜得菩提树,今日方知我是我。”拜毕,萧云又领了弟妹,到儿时转过的地方,漫山兜了一圈。
三人转来时,苏雨走在前头,到了明了墓前,忽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疯子坐在墓前享受着供品。苏雨的性子本是个惹事的主儿,上去就呵斥,疯女人也不理他,只顾吃。苏雨踢了她一脚,疯女人抓住苏雨的脚后跟,把苏雨颠了个跟头。萧云赶来,见有人欺负弟弟,上来理论,那疯女人也不答话,对着萧云就打,萧云被迫接招,三五个回合下来,萧云就只招架,不还手。苏雨不知就里,以为姐姐打不过,上来帮忙。他刚一近身,被疯女人跨部一靠,苏雨一个趔趄歪倒在地。
女疯子又打了几招,见萧云只是拆招,便问:“丫头,怎么不还手?”萧云说:“您是师父,徒儿那敢还手。”疯子哈哈笑道:“认出我了?”萧云笑道:“我知道,师父是考验云儿的武功荒废没?”明辨呵呵笑了说:“还行。武功虽未进步,也未退步。这年头女孩儿得有几招护身。就我这蓬头垢面的还有狗日的想打主意,叫我踢了他的铃铛。云儿你长得水灵灵的,更有那些狗东西惦记着。云儿,记得师傅教你的三招吧?对付狗日的们就这三招管用,花拳绣腿没用。”
萧云噗地笑了说:“记得。用手挤狗日的铃铛,用脚踢他的铃铛,用膝顶他的铃铛。”明辨发狠说:“对!要打得准,打得狠,打得狗日的断子绝孙。”明辨对苏雨说:“小子,打架一招一式要简捷明了,争取一招制敌,哪有翻着跟头耍着花儿去打架的?花拳绣腿没用!”
萧云问道:“师父不是去了五台山挂单吗?怎么弄得像叫花子?”明辨呵呵笑道:“天下大乱,住着不如走着。这两年我四海为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四处化缘。施主给口饭就填了臭皮囊,给几个钱就攒着。”说着,明辨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哗地倒出一堆零钱说:“两年下来,也攒了不少了,我也懒得数它,云儿你替我收着,等攒多了,有朝一日,我要重修杏林寺。”
萧云很是感动,眼睛不觉湿润。看那堆钱也只是钢崩儿,毛票儿,最大的票儿也是贰元的纸币。估摸也就是四五十元钱。萧云说:“哎呀师父,我这个人手撒,存不住钱的,看着别人缺钱就舍了出去。您还是自己收着罢。”明辨说:“我带着它也不方便,要不找个坛坛,把它埋在归真墓前叫她老人家看着。”
萧云跟了明辨到庙里来找坛坛罐罐。明辨问道:“云儿,两件宝贝呢?”萧云问:“什么宝贝?”明辨说:“装糊涂是吧?九九归真珠,青萍文殊剑。这两样东西是杏林寺的镇寺之宝,归真佛珠是杏林寺的主持信物,你又不当尼姑,拿着没用,给我吧。本来杏林寺的主持应该是我,只怪我医术不如师妹,师父才把佛珠交给了师妹。她已圆寂,这串佛珠理应归我。”
萧云说:“师父,两件东西是我收了。您要就给您,只是我没随身带着,现在江城家中,等您那天云游到了那里,我给您就是。那东西我留着也没用。”明辨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我哪里跑得了那远,我只在附近转悠,守着杏林寺我放心。宝贝你先收着,等哪天我重修了杏林寺,回来做主持时再要。”明辨说着,诡异地一笑说:“说不定,日后杏林寺的主持是你净云,你一定好好的保管着佛珠宝剑,啊!”萧云闻听此言有些尴尬说:“师父,我怕是没那个慧根。等明年清明我来扫墓时给您带来。”
明辨看着白白净净的苏雪问:“这小丫头是谁?”萧云答:“我的小妹,她叫苏雪。”明辨笑嘻嘻的说:“嗯,长得像老毛子,怪好看的。”说着就来抱苏雪。苏雪见她蓬头垢面,污衣烂衫,吓得往后靠。别看明辨长得五大三粗,性格宛如男儿,心里特别喜欢小孩,她见苏雪不让她抱,气得说:“小丫头,怕我作甚了?我又不是老虎。”
明辨转而问萧云:“云儿,主持是不是叫红卫兵整死的?前年他们来砸庙,我气得想跟他们动手,主持说他们是奉旨行事,叫我不要乱来。要不,我怎么也打他们七八个。师妹她文弱又不会武功,才吃了亏。”又问:“云儿,你也当过红卫兵,你们手上是不是真有圣旨?”
萧云见她说话疯癫,不想跟她说真话,只顺着她的话说:“有!‘造反有理’嘛。你不是也常听这句话?”明辨嘻嘻的笑道:“我一不听广播,二不看报,我咋知道?”萧云问:“对了,师父,大庙那边咋样?也被红卫兵砸了?”明辨说:“还好,开始砸了些东西,后来听说总理下了指示说要保护文物,他们就没再敢动了。”
萧云又问:“一清师太还好吧?”明辨说:“她还好。”忽然又说:“云儿,我在师父面前谝了你,哎呀,祖师爷听了我对你的夸赞,高兴的说,啥时你把云儿带来见见我。我说,咳,云儿早还俗了。哎,云儿,要不你还是回来当尼姑吧?”萧云也不好回答,转而问:“大师姐呢?还有几个师妹还好吧?”明辨说:“净曰还在庙里守着,就是净侠净儒她们出走了。”
萧云在伙房里找了个装过盐的罐头瓶,明辨把化缘得来的钱小心翼翼的装入罐中,抱着罐子絮絮叨叨地说:“这钱太少了,不行,我还得去化缘,等钱攒多了,我一定要把庙修好。”猛看着萧云说:“云儿,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化。”忽而又改口说:“嗨!算了吧,看你也不像个要饭的。”萧云默不作声,掏出十块钱放入罐中,随后找了把铲子帮师傅把钱罐埋到归真的墓塔下。
萧云和师父话别后,带着苏雨苏雪下了凤凰岭。他们在老家又住了几日,两个小家伙终觉小地方没得好玩的,吵着闹着要回去,萧云只得带了他们回家。姥姥呢,就一人呆在老家过活,好在老人家清淡惯了,身体也还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