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有热水吗?”
张涵放下行李箱,看了看热水箱没水,转头问我。
我点点头,他卸下书包掏出一桶方便面,憨憨地笑,说自己晚上赶火车没来得及吃晚饭。
招手让他进我屋里,我转身拿热水壶,张涵坐在床上打量着重新装了一遍的屋里,泡完面之后便要离开。
我喊住他,建议他在我这里吃完再走,泡面味道大,在宿舍里吃难免会招人厌烦。张涵挠了挠头,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等泡面的过程中他与我聊了起来,问我民俗建筑知识。看他挺感兴趣,我便多讲了一些。张涵十分惊讶,听得忘了自己的泡面。
我指了指桌子上:“它快要泡死了。”
张涵挠头嘿嘿一笑,慢慢地开着盖子挑了泡面,随后问我。
“大叔,这世界上真有鬼吗?”
我喝着茶,切了一声:“你好歹也是大学生了,怎么还整天迷信这迷信那?鬼都是人自己想出来的。”
“也不是我迷信,”张涵吸溜一口泡面,含糊不清,“我爷爷去世前,我有做梦,梦见他跟我说他要走了。然后……下葬的第二天,我在坟上看到他对我挥挥手。”
小伙子塞了一大口泡面,转过身,揉着眼睛:“烫死我了。”
我拍拍他的肩:“这种事情,你想它就会出现,你不想它自然就没有了。”
“……嗯。”张涵把脸埋在泡面桶里,“最近出了那么多事情,宿舍里现在都很害怕,我身为舍长却一点作用也起不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解决……”
“嗨,放宽心,有我这个大叔在呢。”
“……如果是鬼的话,大叔你也没办法吧。”
“怎么没办法?鬼来了大叔把它打跑不就行了。”
张涵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睡着了?”我把茶杯放下,坐到了床上。
“哦,”张涵慢慢抬起头,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我只想试试,我来了,大叔你把我打跑啊。”
张涵转身正冲着我,脸色苍白。眉宇间阴气凝聚,嘴角,明显带着一丝诡异微笑。
“呵,是吗小伙子。”我从床边淡定拿出了被伪装成铜水杯的镇魂铃。
“张涵”后退一步。
“这东西最多能对我造成轻伤罢了。”
“我只是想做稻草而已。”我把玩着镇魂铃,轻轻摇动了一下。
“叮铃”
魂魄尖叫起来,张涵身上又一股半透明的“雾气”涌出,正是一位苍老人影。
“从我孙子身上滚出去!”
我轻摇着镇魂铃,凝神看着两魂魄之间的大战。
早在张涵进来之时,我便通过墙根下的封字符知晓了张涵身上魂魄的存在。封字符只给了警告而未被触动,说明魂魄并无恶意。后通过张涵的诉说,那魂魄明显是张涵爷爷追随他而来。
张涵刚刚从家中赶回,阴气未散,加上精神疲累,很容易被怨灵附身。所以我干脆把他留在了这里,免得殃及宿舍其他人。没想到果真出事了。
怨灵时日已久,煞气渐重,老人魂魄稍显不足。但是我以镇魂铃压制怨灵,两魂魄一时之间竟斗了个不相上下。
我从抽屉里拿了朱砂和符纸,右手镇魂铃不停,左手食指蘸了朱砂凝力画符。左右开弓是我特意练会的技能,在很多时候都能给我很大帮助。
怨灵显然是发现了我的动作,一声尖叫后居然放弃了打斗,转身就跑。奈何它似乎忘记了它还附在张涵身上,不能越窗而逃。我一步窜过去,将解字符一巴掌拍在张涵额头上。
黑气从张涵身上冒出,渐渐烟消云散。他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老人魂魄此时也停了下来,有些不稳地晃了晃,冲我点点头,飘出窗外自行消失了。
他是随张涵来的,我也不担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是接了张涵,将他扶到我床上躺下,倒杯水给他灌了几口。
张涵咳嗽一阵,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向他解释可能是因为过于劳累加悲痛导致的昏睡,休息几天就好了。张涵点点头,吃力地下床。生怕他再一次晕过去,我索性帮他拖了行李箱送到一零二。
敲开门,其他几位都准备洗漱睡觉了,看张涵这样子都吓一跳,赶快扶他进去。我叮嘱了一番,临走顺手往张涵旁边桌子底下扔了一寸点着的镇魂香。
刚回到宿管值班室,熟悉的小苹果声音响了起来,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电话那头的人操着一口带有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正是刘思洋。听说我要问他关于七年前的事情,刘思洋沉吟片刻,约我两日之后的上午在一家小饭馆见面。
接连两日平安无事,一零二的传闻似乎有所平息,最起码我瞧着进出八号楼的住宿生们,脸上神色都轻松了很多,从心底里一点点升起了活力。八号楼周围的阴气,也似乎没那么重了。
很好,只要生机焕发,阴气会进一步摧折,我驱鬼的工作就轻松很多了。
其实,最难治愈的还是人心。只要人心中有正阳之气,任何阴物都无法造成真正伤害。只可惜一遇到超出认知的事情,往往人心就乱了。
我看了看表,九点多,收拾了一下,挎了个旧公文包就走了出去。
出了门看见大街上几乎水泄不通,我才想起来,今天原来有集市。怪不得刘思洋约我今天见面,大概是想顺便买些什么回去吧。还真是个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的人。
悠哉悠哉找到那家王记菜馆,我走了进去。里面人声嘈杂,各种大汉在那里喝酒谈话,面容普通但是身材前凸后翘的老板娘扭腰在每一桌之间穿梭着,不时闹几句玩笑话,听男人们嚷着荤段子。
小小一家菜馆,却能淋漓尽致展现出“粗俗市井人民”的生活。简单,粗暴,恣意。
我也接触过不少有钱人,出入高档餐厅,一举一动都在规矩之内。
“要点什么?”我找好座位后,老板娘拿着纸笔走了过来。
“我要吃豆腐。”我冲她笑。
在这小饭馆里,老板娘就是焦点。周围人看向这边哄堂大笑。
“行啊,你要吃什么豆腐?”老板娘笑着往本子上刷刷记了几笔,“我这里可只有老的了。”
“老板娘的豆腐怎么会老呢?”我支着腮,心情很好地调戏她,“不用看都知道。”
“兄弟你有眼光!”周围人冲我挤挤眼睛。
“一群猴急的!”老板娘笑骂一句,收了菜单,临走冲我飞了媚眼,“行了你自己别点了。等着,给你做豆腐去!”
“老板娘,要两个人的豆腐啊!”我笑了笑喊了一声,自己倒了茶水等着。
小饭馆上菜速度蛮快,不一会儿便端来了菜。果真有豆腐——麻婆豆腐。另外一盘炒鸡,红烧茄子,还凉拌了芹菜花生。老板娘把菜安排得不错。
我又要了一碗清汤面,刚端起来吃了两口,一人跨进店里,皮肤黝黑,脸庞透着憨厚,眼瞧着与以前见过的刘思洋照片有七八分相似,便抬头:“刘思洋?”
那人看到我,走了过来:“你是……水木大学那个……”
“哎对。”
他松了口气,把手里提着的几个袋子放下,笑笑:“赶了会儿集,多转了几圈,菜太贵了。”
“我见你没来,就先吃上了,早饭吃得有些早。”
“嗨,没事没事,这会儿我也得吃晌饭了。”
我们边吃边聊,刘思洋也要了面条,边吸溜着边向我诉苦。他家里一个人,本来就穷,几年前老婆孩子出了车祸,肇事者有权有势,赔了一点就不管了。他没奈何,也找不到工作,于是一直在家耕种那三亩地,倒也勉强糊口。
提起水木大学七年前的惨案,他摇头唏嘘,告诉我事发前几天他已经回到了乡下,临走前还告诉校长找了另一男生宿舍楼的宿管代替,谁知那位觉得八号宿舍楼的学生一向很是本分,不用看管,当天出去喝酒去了。
那位宿管一向离开值班室不锁门,认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将一些装有钥匙等物的柜子锁了,哪成想酿成了惨祸。也正因为钥匙柜被锁,人们没能及时给101开门,最终导致了五位生命的丧失。
事发之后,那位宿管也被开除并且赔了安葬费,而刘思洋听说这件事之后,很是愧疚,觉得自己在那里的话,或许就能避免惨剧发生,索性找校长辞了职,安心在家种田。
“唉,那群孩子们本来挺好的,闹出这种事儿……”
刘思洋吐着鸡骨头,摇摇头,“老弟,你现在在那边可得看好他们哦。”
“嗨,我也知道,这事情也弄得我大半夜的睡不着觉,”我喝着茶水叹口气,“要是学校里再不做点儿什么把这乱七八糟的解决掉,我也要辞职了。”
“可惜了那群孩子们了。”刘思洋垂着头,“其实,我的孩子要是活着,也跟他们差不多大了吧。在那里的时候就把他们当成我的儿看,也从没给过我什么难处。”
我安慰了他一番。一顿饭后刘思洋回了家,我结了账走出去,脑袋里回想着刘思洋的一举一动。
从他的说话方式来看,不像是健谈的人,但是十分沉稳,完全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形象。
嗯,目前也没什么疑点。接下来去哪里探查好呢?
心里想些事情,不知不觉脚步竟偏离了方向。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到了一条小巷口。拍拍额头在心里自嘲了几句人老痴呆,转身欲走,却看到一位道袍先生正把一位老人神秘兮兮拉到巷子里来。老人还一脸紧张样子。
“大爷我跟你讲,你这灾不是那么好去的,我今天尽力给你镇一镇,你记得我刚才的话,赶快回去筹了钱给我,我才能给你全部去除,千万记得。”
老人忙不迭点点头。我站在巷口,饶有兴趣看着道袍先生摆了符纸、清水、桃木剑,有模有样地燃了符,拿桃木剑挑进清水里,制成“符水”,又将剑浸了符水,洒在老人身上些,绕着老人挥舞了好一会儿。
老人打个寒战,面露疑惑:“诶,好像身上真的轻松些了?”
“那是,老人家,那邪气已经暂时镇住了,你赶快回去准备钱吧,我这次就不收你钱了。”道袍先生摆摆手。
“哎,哎,好!谢谢大师!”老人点头弯腰,感激不尽。
我吸了吸鼻子,等那老人离开,便带着微笑走了过去。
道袍先生看到我,微微一愣,满脸笑意:“这位先生,我看你在巷口徘徊好长时间了,看了我也挺久了,是有难事不好开口吗?没事,你说出来,有灾有难我给你解决!”
我笑笑,低头看看盆里的水:“我想问你……兴奋剂多少钱一斤?”
道袍先生脸色一变:“先生,我可不知道,你该去问药店。”
我伸手拦住他向外走的脚步,点点脚下的盆:“不知道?”
道袍先生满脸怒色:“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做生意碍到你了?”
我不说话,拿过他的符纸,一抖,符纸自燃,落到了水里,连盆一起烧起来,然后微笑看着他。
道袍先生看样子也是见识过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苦苦哀求我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只是觉得现在迷信的人越来越多,想混口饭吃,哪成想撞到了真高人。
我摇头把他拽起来,告诉他,我也不算高人,只是还算懂这方面的知识。以后想靠这个混饭吃可以,别害人就成。还好他只是弄了一些不会上瘾的兴奋剂,最多损些精气,并没有伤及人的本源,倒也没作多大的孽,收手就好了。
“道袍先生”千恩万谢,我又送了他半寸镇魂香,叮嘱他和老人下次见面时一人一半,然后转身走出巷口。
一出去我却吓了一跳。
“李大师好深修为啊。”
穿着白色连衣裙加浅绿色薄纱外套的沈绒挎着包,站在巷口不远处笑得一脸灿烂。
“你怎么在这里?”我愣了愣。
沈绒指指集市,跟我解释她去附近拿蛋糕,今天是她弟弟十三岁生日。哪想到一走到这里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好奇探头,没想到看了出好戏。
……咳,装X的时候被一位漂亮姑娘看到了,有些尴尬。
我还在尴尬着,沈绒拖了我往蛋糕店走,却是让我帮忙拿蛋糕,然后解释说那蛋糕她可能拿不了。
原来她弟弟成绩不错,最近刚上重点初中,可能是因为压力大的缘故,经常失眠,精神不振好长时间了。小家伙爱吃蛋糕,为了让他振作起来,她特意订了个十三寸的蛋糕让他高兴高兴。
十三寸……我在脑海里想了想,有些怀疑我是不是也拿不了。
还好到蛋糕店看到成品,我松了口气,勉强拿得下。
就这样拎了蛋糕,沈绒又买了些水果,一路来到了沈绒家里。
沈绒家居然是单层小院。沈绒给我解释,沈绒父母在国外做研究,常年不回家,家里只有她和十三岁的弟弟沈浩。为了姐弟两个能更好生活,所以才买下了这么一块好地方。
……“姐姐!”
门开了,一个小脑袋探出头来,揉着眼睛亲切叫了一声,随后把门完全打开,“你可回来了!……这位叔叔是?”
“生日快乐,”我笑笑,冲他勉强晃了晃蛋糕,“我是帮工。”
“哇,这么大的蛋糕!”
沈浩扑到沈绒怀里亲亲热热撒着娇。我只好自己把蛋糕提进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沈浩身上引起了我的注意。
……嗯?这么熟悉的气息?
……
“姐姐,你和李叔叔到底什么关系啊?”
沈绒向沈浩介绍了我之后,他反而更好奇了,小脑袋凑到沈绒面前,一脸八卦。沈绒停下切蛋糕的手,拿筷子敲了他脑袋,笑骂道:“小兔崽子,安安静静等着吃蛋糕,别多嘴。”
沈浩呲牙咧嘴地揉了揉,把头转向我:“李叔叔,你自己说,什么关系?我姐姐可是从来没让别的男的进我们家的。”
“我是来帮你的。”我笑笑。
“帮我?”沈浩有些懵。
我放下筷子,站起身:“吃饭之前先给你解决个问题。之前听你姐姐说你最近压力大,有些失眠?我会催眠,可以帮你治治。”
沈浩跳了起来:“叔叔你还真是大师啊?我还以为姐姐编的呢。”
“走,想早点吃到蛋糕就去你房间。沈绒,给我准备一个盒子,密封的那种。”
……
房间里,沈浩有些紧张地躺在床上。刚才的精神已经渐渐被疲惫压过。
我按照节奏由快到慢轻轻拍着他胸口,轻声道:“觉得困吗?困的话就睡吧。”
沈浩闭上眼睛陷入昏睡。我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掏出朱砂和笔,在盒子上画了封魂阵,然后将镇魂铃放在了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