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琛果然不出所料的中了丁瑾的瞒天过海的计策,出使的车队到了西魏与大梁边界不远的石梵城,但见所经过之地,未有兵马运作之象,生民乐业,临着国境观望西魏那边也是一派和谐,倒不像是备战的样子。石梵太守姜鹤已经向于瑾投降,但是按照于瑾的安排,还是按照大梁的规矩接待了朝廷来的钦差,出城迎接了王琛。
“王大人,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一个月前大人奉命出使西魏,当时大人忙于赶路竟未在石梵歇脚,当时在下就十分遗憾,没想到今日能再次盼到大人莅临,真是在下三生之幸事啊。”姜鹤故意地奉承着王琛,以使他降低对自己的防备之心。
“姜太守真是客气了,本官奉天子之圣恩出使邻邦,本就是公务,如今还要叨扰贵郡,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啊。”王琛倒是很会做人,对姜鹤也算谦逊。
“像是大人这样一月之内两次蒙天子恩遇的臣子,自我大梁开国以来可是从未有过的,可见陛下是何等地器重大人啊!”姜鹤在一边赞叹着王琛,可是王琛心里明白自己这次出使的目的倒地是什么。
“姜太守过奖了,这也是陛下的圣恩垂顾,我也是日日感沐天恩啊,对了姜太守,陛下收到线报,称西魏从长安出兵意欲犯我边境,不知姜太守可有耳闻啊?”
王琛这话一说出口,姜鹤的脑袋翁的一声,难道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他仔细的观察着王琛,似乎王城并没有与怀疑自己的意思,因为如果王琛此举是试探自己,那么他必定盯着自己看,可是王琛此时的目光正在这石梵的城池内四处打量。
“王大人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啊,大人请看我这石梵城中可算一派歌舞升平之象?石梵是大梁与西魏之间的门户要塞,若是西魏真的对我大梁用兵,石梵必定首当其冲,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况且我这石梵城不过百步,首兵不过千人,那石梵不早就成了一座废墟了吗?”姜鹤笑着指着石梵城内的集市向王琛说着,其实可不是嘛,正是因为石梵首当其冲,所以丁瑾等人以数十倍之兵力兵临城下时,这姜鹤连抵抗都没有抵抗便献城投降,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走漏了消息,丁瑾和杨忠早就将这样卖主求荣的守将斩首示众了。
“姜太守所言甚是,我之前也觉得西魏此时若对我大梁用兵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毕竟北齐还在嘛,看来真的如黄罗汉大人所猜想的,是有人蓄意挑拨两国关系,我看我得立刻赶回江陵向陛下奏报实情,免得陛下被一些人混淆圣聪。”王琛还没有进城,便立刻要返回江陵。姜鹤见到这个样子,便一下子拦住了王琛,毕竟这王琛机敏的很,若是他这一路回去,变数太多,万一被他看出点什么,丁瑾的计划可就全都泡汤了。
“王大人,依在下看来,大人不能返回江陵。”
“姜太守这是何意啊?”
“陛下圣旨里此次让大人是来做什么的?是来探查边患的吗?当然不是,是出使西魏的,相比鸿胪寺已经知会西魏国使,若此时大人因为边境的事突然返回了江陵,虽然对于陛下来说可以体谅大人,但是对于朝臣们来说呢,大人这可是名目长大的越旨啊,只怕有些不长眼的御史又要餐奏大人了。”姜鹤向王琛立陈了他返回江陵可能带来的祸患,特别是提醒着王琛朝中变幻莫测的党争之乱,的确这朝廷内的派系确实王琛已经有所见识了。
“姜太守说的也有道理,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我知晓了边境的真情怎么能不告知陛下呢?”王琛还是犹豫着。
“哎……大人怎么想不开呢,向陛下禀报事情难道真的要亲自跑一趟吗?您写一封书信给陛下奏报情况即可,您还是继续去做你出使的差使,信件由驿站以八百里加急送回江陵便可以了。另外在下听说大人是黄罗汉大人的门人,不如大人这次写两封信,一封以朝廷外使的身份写给陛下,一封则以家臣的身份写给黄罗汉大人,让大人有所准备,在朝堂上便能给与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致命一击。”姜鹤向王琛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似乎这些建议很贴合王琛的想法,王琛也是一五一十的照办了,只是王琛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信前脚通过驿站发出去,后脚自己就被姜鹤锁拿了起来,斩下了首级,秘密送往樊城,交给了于瑾。
大梁这边黄罗汉接到王琛的来信后,立刻联络起自己这一派的朝臣向梁帝进言,本来梁帝这边听说西魏出兵的消息,惴惴不安,这两天讲学经易已经有所迟缓,甚至已经让将军们开始清点府库里的兵器,甚至来听讲的将军都是甲胄不离身,以便随时听候调遣,结果王琛的奏事一到,梁帝便召集群臣传阅起来。
“你们也看到了,王琛亲自到边塞查看的实情是边塞一派生平,相安无事,未见西魏一兵一卒,于爱卿你们还有何话说?”梁帝拿起王琛的奏报,扔给了于琼。
“陛下,王琛一人之言不足信,更何况西魏出兵绝非只有石梵一条路,陛下不如再派熟识兵事之人到四野探看,以防魏人奸计。”于琼看到了奏疏便向梁帝进言。
“陛下,于大人此言当诛,如今朝廷刚蒙广陵之败,北齐于东部兵事正兴,陈霸先王僧辩等竭力用兵,而于大人的心思不放在如何帮助国家度过危机之上,反而时时刻刻想着听信小人之言,挑衅友邻关系之上,臣下到不明白了,到底我大梁与西魏开战到底能给于大人带来什么好处,还是说那武宁太守宗均到底给了于大人多少钱粮,大人这么替他说话,连这青天白日的事实都不顾及了啊?”黄罗汉自然不肯饶过于琼。
“陛下,老臣自服侍武皇帝以来,一直勤勉于王事,绝不像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说的,图谋什么钱粮,老臣日夜所想,心中所虑无不是在于陛下的江山社稷啊,如今武宁太守紧急示警,陛下不派熟知兵事的将军前往边疆巡阅,只派一介刀笔口舌之人,只经历一城只走马观花之象,便立定国家边防之大事,老臣伏请陛下三思。”于琼听完,直接跪在地上向梁帝请命。
“于琼,你好大的胆子,王琛是陛下亲自选拔了来作为使臣出使西魏并查访边事的,如今你却把他说成是刀笔口舌之臣,我看你意在含沙射影,影射圣上物是人之明啊,陛下于琼此人当诛啊。”黄罗汉找到了于琼言语中的失误,便抓住不放,其实他很明白,当今陛下因为一目失明,所以很忌讳别人说他不聪不明的这件事,因此这个时候把于琼往这个方向引,才能让梁帝内心对于琼产生厌弃的心理。
在一旁的尚书右仆射王褒听到黄罗汉这样说,便感觉到黄罗汉根本不是在讨论国事,而是准备用这件事来打压自己和于琼一党,便站出来想要说话,但是却被于琼拉住了衣裙,毕竟于琼了解梁帝的性子,他不小心触及到了梁帝的忌讳,现在更怕的是梁帝认定于琼和王褒结党,这样一来便给了梁帝以清除党锢的名义,将王褒和于琼一起打掉的借口,所以示意王褒不要为自己说话。
可是王褒已经站出来了,自然不会缩回去,只是他的语气和态度经过于琼的点拨变得缓和了很多。
“陛下,于琼大人是三朝老臣,自然不会有对陛下不敬之心,只是他魂牵朝廷,梦耽社稷,可能有时对时局的判断有失误,我等朝臣都是陛下的子民,也都是陛下的学子,圣明无过于天子,只要陛下悉心调教,我等便能不犯过错了。”“王褒的话是在绕着弯为于琼求情。
“”于大人的心是好的,我对他还是信任的,我也相信于大人必不会有对朕不敬的心思,只是在武宁太守的奏报这件事上,他过于意气用事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朕心中的位置,于大人对社稷还是有功的嘛,你像之前朕在弘文殿的时候就曾经最喜欢听于老讲授春秋了,你们之中很多人也听过吧。“梁帝笑着说,这话里看似平常,但是于琼已经听出了别样的意思,看来皇帝已经不再信任他,古来举凡皇帝追忆起自己与朝臣的过往,那这个朝臣便再无得到陛下青睐的机会了。
“老臣年老智衰,已无力充当智囊,请陛下恩准老臣回乡养老。”于琼也很识趣的向陛下请求辞官归故里。
“于老这是说哪里话啊,朕看你如今精神矍铄,难道你就真的愿意舍朕,舍社稷而去吗?”梁帝还是表现出挽留的意思。
“老臣垂垂老矣,已无寸功于社稷,再待在朝堂之上,只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于琼负气地再次恳请。
“不对,不对,人家都说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朕就是相信你们这些老人,今天你向朕请辞,朕就偏不答应,不仅不答应,朕还升你的官,你不要再做尚书左仆射了,朕升你为太子太师,让太子做你的学生,将整个国家的未来都交给你。”皇帝的这话说完,于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这滴泪不是为自己而流,是为大梁的朝廷而流的,如今的这位陛下的猜忌和险恶已经超过了当年的梁武帝,一个看似恩遇老臣的挽留和提升,实则是褫夺了他参与朝廷议论的职权,古今加封太子太师的朝臣都是恩遇,会子啊太子太师之上加特进或者其他职位,以让他能够继续参与朝政,毕竟太子太师只是一个虚位,除了为太子讲授学问并没有其他的职权,而今天陛下只是赐给他了一个太子太师的名号,看似是升官其实是架空了他的权力,让他从殿陛之间的献策之臣,成了只能在书本之间游走的笔墨之臣。
“陛下对臣子爱护之心,令臣等敬服,天子万年……”黄罗汉听了天子的话,嘴上微微一笑,他已经听出了天子的真实意图,自然领着全体朝臣向天子恭维山呼。那于琼也只能叩谢天恩了。
散朝之后,于琼颤颤巍巍的被王褒扥人扶着,往外走,他目下的状态实在是不怎么好。
“哎呀,于大人,您看您出言不逊得罪了陛下,居然能从尚书左仆射升任太子太师,您说我们怎么就没有您这个福气哟。”黄罗汉不忘得了便宜卖乖的过来调侃于琼等人。
“黄大人,今日老夫恳请你,恳请你务必再派人去查看一下边境,确认一下西魏是否真的已经出兵,否则如果真的,真的西魏的兵马打过来,大人你也,你也难道一劫啊!”于琼气喘吁吁的还不忘向黄罗汉诉说着真情。
“哎呀,于大人真是厉害啊,都这会儿了还能想出对付在下的计谋,您是不是想着让我去再次探访边情,然后您和王大人参我一本,说我对陛下阳奉阴违?这招真是高啊,真是高啊|”黄罗汉说笑着甩了甩袖子便离开了。
“于大人,您这是何苦啊?跟这种人,您何必呢?刚才我要替您说句话,您怎么还拦着我啊?”在一旁的王褒看到于琼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咱们两个总不能全都倒了吧,如果那样,大梁的朝廷之中还有人真心为朝廷办事吗?到时候若真的有边患发生了,靠谁来顶着啊,靠他黄罗汉还是胡僧祐啊?”于琼叹着起说着。
“大人,您可要保重啊,若西魏的兵乱真的来了,咱们可怎么办啊?”王褒扶着于琼说着。
“你听我说,这几日,你一定不要和陛下顶着干,一切顺从陛下的意思,你便可以自保,你私下里联络一下朱买臣、谢答仁等这些忠勇之臣,让他们也沉住气,还有王僧辩的儿子王颜不是在江陵呢吗?到时候若是西魏的兵马真的到了,你们就推荐王颜出任城防都督,只有他带兵守城,王僧辩才会不顾一切的来救援江陵,对了对了,陆法和,还有陆法和,你联络一下他,让他……早做准备……”也许是过于激动,也许是真的年龄过大了,太子太师于琼将要嘱咐的话全部说给了王褒之后,便口吐鲜血而身亡,一个三朝老臣的死,似乎并没有震撼梁帝的心,他只是虚情假意的为于琼写了一篇悼文,然后继续在朝堂里讲习他的《老子》,他不知道一场颠覆性的大风暴即将到来,而它将彻底摧垮风雨飘摇的大梁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