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六子接受萧玉成的命令后换了便装,带了把手枪,接过萧玉成递给他的十块光洋上路了。路过醉和春酒楼时这小子突然心血来潮,想到上次进酒楼花了一块大洋,叫了一个姑娘,人家只是坐在大腿上唱了一支小曲,在脸上崩了一个响,嘴唇都没让碰一下,娘的,这能解渴吗?他摸了摸上衣兜,刚发的军饷,里边有一大沓金圆券,这金圆券不值钱,只够亲半拉嘴。不过里边兜里还有十块现大洋,姑娘们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元,你叫她干啥她干啥。有钱胆就壮,徐六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醉和春。
徐六子在里边呆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出来时还用手背揩拭嘴角,似乎是嘴有余香,但不知是回味酒香,还是姑娘们的体香?总之他有一种满足感。但他没想到就这一个多小时的耽搁,坏了菜。当他穿过三团防区的前沿阵地时,正赶上解放军炮击李维虎团部。射击真叫精准,一排炮弹从天而降,李维虎的指挥所便被掀了个底朝天,估计里边的人只剩骨头渣了,火葬土葬一并完成,倒也省事。徐六子当兵以来一直做内勤,他没有战斗经验,如果此时找着一个安全地带隐蔽一下,他也没事。轰隆隆的炮声把这小子吓得抱头鼠蹿,可巧赶上了延伸射击,一颗炮弹落在了他的右前方十几米处,一声巨响,土石弹片乱飞,待硝烟散去,已不见徐六子的身影。
等徐六子醒后已躺在解放军的战地医院了。他左眼瞎了,右耳飞了,一块弹片穿腮进去崩掉三颗大牙,身上还有几处伤。因为他穿的是便服,解放军还以为是误伤的老乡。给他治伤时发现他里边穿的是蒋军制服衬衣,身上有把手枪,兜里还有七块大洋,便认定他是当官的。于是给了他军官待遇,为他及时治伤。后来经过审问甄别和投诚人员的指认,确定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勤务兵。
作为流氓无产者的徐六子很有点阿Q精神,那天他破天荒地花了三块大洋,翻牌儿似得选了一位姑娘,幸福的像皇帝老儿一样,不料却落得一身毁伤。令他后悔不跌的是伤势稳定之后,原团部参谋景向东穿了一身崭新的解放军军服来指认他。他不由得羡慕起人家,投降解放军多好!因而憎恨起萧玉成,这个国明党的顽固派,却要他去通知太太往台湾跑。于是他全招了。而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如何给长官擦皮鞋,给太太倒洗脚水,洗过婴儿的尿布,甚至还有太太的裤衩。
解放军真的很好,待他伤好后便遣返了,还归还了他七块大洋还有一沓金圆券。新中国也真的好,一夜之间那些花街柳巷统统取缔了。徐六子回到家乡后,当地政府也是真好,看他孤苦一人,就安排他在造纸厂烧锅炉。由于他受伤后面部严重变形,看去人不人鬼不鬼的,到了快四十的年纪,还没娶上媳妇。这一点又把他的阿Q精神展现出来,心想当初要是投降了解放军多吃香,找媳妇根本不用愁,那是媒人接二连三地登门,姑娘们排着队让他挑。
人性是善恶两面的综合体。今年的四月的一天,徐六子在德仁堂意外地发现了团长夫人王军花,便尾随着上了杏林寺。明了见尾随着者面目狰狞,赶紧抢步关闭山门,却被徐六子伸手挡住说道:“太太,如果你认不出我是谁,应该认得这只手是谁?”明了看那只手长有六个指头,惊问道:“你是徐六子?”赶紧把他拽入山门后闩了门,心情又惊又喜又怕地问:“六子,你还活着?”“是啊太太,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跟鬼差不多,可我还是个人。”明了镇定下来说:“阿弥陀佛!活着就好。快到禅房里坐。”
明了赶紧给他沏茶,忐忑不安的问:“六子,我家玉成,你们团长他……”徐六子见昔日团长夫人虽然年有四旬,却依然保有当年的风韵,这小子就动了歪心思,说道:“太太,”他看看明了的反应,明了只是急切地望着他,“哦,现在不允许叫太太了。”明了急于想知道丈夫的确切消息也顾不上他称呼什么,急得问:“萧玉成究竟怎么了?你赶紧说呀!”“团长他……”徐六子撒谎也是长项,不紧不慢地说:“你看,我都被炸成这个样了,团长他能好吗?”
“他死……死了?”明了心里一急眼圈一下子红了。“是啊!”徐六子便把炮击李维虎团部的情形移花接木到萧玉成身上:“解放军的炮火太厉害了,炮弹铺天盖地的,顷刻间团部就被炸成了一片废墟,烈火冲天,里边的人一个都没出来,我当时不在里边才……”明了一下子晕厥过去。徐六子赶紧抱住了明了的身体摇晃着叫道:“太太,王军花,你醒醒。”这时的徐六子兽性超越了人性,他已经不是人了。
尽管明了用力挣扎,但她毕竟体弱。徐六子得手后心中也是害怕,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犯法,只要明了去告他,政府不会不管。徐六子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两个多月,感觉似乎风平浪静。于是他又多了一层幻想,她既然不告我,我何不娶了她做老婆?听说李家窑的一个光棍汉不就娶了杏林寺的一个尼姑还了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孔圣人的话对于文盲徐六子一样有感染力。自己多年的梦想不就是想讨一房媳妇生一个娃,有人续上香火就行。这一点他和阿Q心境相同但又有所不同,阿Q仅仅是拧了一下小尼姑的脸,便飘飘然了,他比阿Q更出格,因此更加飘飘然。阿Q梦里选媳妇恪守阶级阵线,和假洋鬼子睡过的不要,秀才娘子也看不上眼,只钟情劳动人民的吴妈。徐六子却是超阶级的,管她是封建尼姑还是反动军官的太太,尽管她比他还大几岁,只要她愿意,我就娶她做老婆。
这才有了徐六子在飞云洞被苏家兄妹一顿暴打的事。这次他真是害怕了,吓得丢了三魂掉了六魄,真以为碰上萧玉成了。回到家中尚自喘息不定,转念一想,又不对劲,萧玉成没这么年轻啊?再说了,如果萧玉成还在她身边,那她就不用向我打听团长的死活了。慢慢想想,忽然觉得那小子是不是萧玉成的儿子?对了,那小子小名叫嘟嘟,他还抱过他,给他洗过尿片子。小时候那摸样,人们都说长得像他爹。徐六子想到这,突然觉得胜利在握了。你王军花不敢去告我,不就是因为有把柄在我手上,你男人去了台湾,你说不定是潜伏下来的特务。你王军花可以不顾自己,难道也不顾你儿子?现在的形势是到处在抓特务叛徒。行,待明天再上凤凰岭,只要点出这一条,还怕你不依我?。
下午六点多钟,徐六子封了锅炉正准备走。来了两个女工打热水洗澡。他见两个女工提了热水回宿舍,歪心思又来了。自从再次碰过女人的身体,对女人的渴望意识就随之增强。他跟着两个女工后面到了二楼宿舍,两个女工上楼后,门砰的一声关了。徐六子知道从前面是看不到什么,就绕到宿舍后面。因为天热,窗户也是开着的,刚巧离窗户不远有棵百年刺槐,就爬上了老槐树往里偷窥。
这槐字拆解,木鬼是也,是树中精灵。它多情时为牛郎织女做媒,成就了美好的天地姻缘。但这槐树也无情,浑身长刺,刺的徐六子脸上生疼。但这对脸比城墙厚的人是无所谓的。你可以不畏法,但一定要畏天。连天都不畏,那就离死不远了。这时天空已是黑云低垂,云翻怒卷。徐六子正待张开一只独眼往里偷窥时,突然苍天发怒,头顶一道闪电奔来,轰隆一声,徐六子化作一团火球摔下树来。奇怪的是老槐树安然无恙,徐六子却被烧成了一截枯鬼。枯鬼拆字重组,古槐。古槐真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