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玉成那年回乡探亲返程时在火车站碰到的一个乞儿,既是乞儿也是偷儿。当他把手伸向萧玉成的口袋时被一把摁住了,斥道:“胆子不小啊!连国军上校的兜你也敢摸?”徐六子样子很可怜,但说话还有点硬气,“长官,没办法,饿极了,连日本人的兜我也摸过。”也许正是这句话把萧玉成打动了,笑道:“有点爷们气,愿不愿意跟我去吃兵粮?”徐六子点点头,跟着萧玉成走了。
作为上校军官的萧玉成是可以配勤务兵的,俗称马弁。马弁要负责长官私生活的起居,所以长官们一般喜欢选用家乡子弟。徐六子人很机警,也有点江湖义气,他是穷苦人出身,是无产者。但是萧玉成忽略了他是个流氓无产者。流氓无产者这个阶层对社会的危害性很大,但其中一些人的塑变性也很强,要看把他放在什么模具里打造,要是在解放军这个大熔炉里可以锻炼成好兵,可到了国民党部队里会放大他的流氓习气成为兵痞。一次徐六子和几个老兵油子去醉和春酒楼喝花酒,因赖账跟老板娘闹将起来,恰被杨玉昆带着纠察队检查军纪,杨玉昆见他是萧玉成的勤务兵,手下留情,只给了他两马鞭。
西南战役发起后,杨玉峰在两个兄弟劝说下,决定率整师起义。刚刚下了决心,还在布置阶段,谁知突发变故,杨夫人被军统的人裹挟去了台湾。是否起义,这让杨玉峰很为难。五弟杨玉昆送大嫂后从机场回来,杨玉峰正急得来回踱步,见了杨玉昆劈头就骂:“老五!你他娘的腰里的家伙是吃素的?把李维虎的脑袋给我敲了就是。”杨玉昆淡定的笑笑说:“大哥,大嫂自己也愿意去。时间紧,她来不及跟你说了。”
“什么来不及?”杨玉峰走到五弟面前指着杨玉昆说:“想起来了,你们昨晚就去了萧玉成的团部,是商量好了的吧?”杨玉峰正准备给萧玉成和潘玉岩打电话,谁知他俩来了。萧玉成进来便把杨玉峰推进了密室,杨玉昆没有进去,挪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了门口放哨。
待潘玉岩关好门后三人成三角坐定,萧玉成说:“大哥,现在西南战役已接近尾声,我们这个师起不起义已无关大局,顶多是锦上添花,添的也只是小小的花絮。现在新中国已经成立,我们于国于民寸功未立,起义过去怎好意思去分一杯羹?大哥,你想过没有?待战争结束之后,解放军将会扩张到五六百万,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国家根本养不起,接下来势必裁军,我们的地位很不利。”
杨玉峰自是明白人,响鼓不用重槌,挥手说道:“二弟,你的意思我明白,暂不起义,我们撤到台湾再做布局,到时里应外合,向新中国献上一份厚礼。”潘玉岩笑道:“然也,大哥深谋远虑,小弟我完全同意。”杨玉峰拉着脸说:“什么我深思远虑?我看是你们做好了套,逼我就范。现在兰芝去了台湾,我还能咋办?我这边宣布起义,她那边人头落地。你们糊涂!想过没有?我们并非是老蒋的嫡系,不可能把整支部队带到台湾,即使我们转进到缅甸,也只能成为一支流亡部队,最多老蒋委任我一个游击司令。”
萧玉成说:“大哥,这我考虑过,我们只带上五弟的半个特务连,先撤退到云缅边界,到那里再做详细预案。其实兵不在多,只要我们兄弟四个能渗透进去,不愁拉不起一支队伍。老蒋虽不喜欢你这个晋军出身的将领,但是小蒋对我们这些学生出身的青年才俊还是很看中的。蒋家父子用人地域观念很强,尤其对江浙一带的人他们总以为忠诚度比较可靠,就特别重视。所以三弟这个江苏出生的小老板的儿子,他们认为是属于有产阶级,是可信任培养的对象。”
杨玉峰说:“这我知道,老头子也好,小蒋也好,陈诚也好,总想把我们这支部队一分为二。四四年成立青年军,陈诚就想把老三调到青年军当骨干,老子顶着没干。抗战结束整编,他又想把三团拉过去充实他的土木系,剩下的两个团和炮营编成一个独立步兵旅,划归胡宗南指挥。老子顶着没干,陈诚说老子军阀思想严重,把军队看作是个人财产。二位兄弟,其实我是不想打内战。三弟,有时大哥想想,有些对不住你,耽搁了你的前程。要是你改换门庭跟了陈长官,他送你到陆军大学深造一下,说不定如今是少将了。跟着陈长官到江南一带接收,你也发大财了。可你现在还是个中校,你不怨恨大哥吧?”
潘玉岩滑稽地说:“哎,我感谢大哥的救命之恩还来不及呢,要不然我早成炮灰了。”萧玉成笑道:“我的上校军衔是靠两处伤疤换来的。三弟,你是个福将,抗战八年我和大哥都受过伤,就你毫发无损。”潘玉岩装作拉下脸的模样说:“哎,二哥,听口气你是说我贪生怕死,抗战八年打鬼子我含糊过没?参军后第一仗我就冲上去和小鬼子——那是个大个鬼子肉搏,我身单力薄,要不是大哥给了小鬼子一枪托,我就成烈士了。”萧玉成呵呵笑了说:“从那时起,咱们就跟定大哥了,才有了三玉结义的美谈。”潘玉岩说:“就是,从此咱哥仨就是一根绳上栓的蚂蚱了。”
杨玉峰仰天叹道:“哎,我杨玉峰自视是杨门之后,遵循祖训,忠君报国,为民守边。想当初我带着一个营,娘子关一战,打得只剩下半个连。后来退到驻马店才和川军被打残的一个半连合编成一个营。经过这十多年的征战,发展壮大成一个师。没想到这么一支能征惯战的部队,到今天,屁都不放一声就土崩瓦解了。”潘玉岩笑道:“哎,大哥,有气先憋着,憋足了,到时放个响屁!”萧玉成笑道:“动静会有的,到时解放军的大炮还要为我们送行呢。”
杨玉峰盯着萧玉成突然问道:“二弟,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地下党?”萧玉成很严肃的说:“大哥,说真的,我还不够格。”杨玉峰又盯了潘玉岩问:“三弟,你呢?”潘玉岩嬉笑着说:“大哥,你看我像吗?我十五岁参加三青团,二十二岁加入国民党,家里开过一个杂货铺,李维虎说我是小资本家,是被人家革命的对象,他还要发展我加入他们的调查局呢。”杨玉峰骂道:“扯他娘的蛋!咱哥仨是结义兄弟,现实版的刘关张。我知道你俩不是,是也不会隐瞒我,可我总觉得身边就有地下党在活动。”潘玉岩嘻嘻哈哈说:“是枕边人吧?”
杨玉峰呈现一脸认真说:“兰芝倒有点像,在我面前就哼那么一句‘清凌凌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上个月我到军部开会,街上学生们在游行,唱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蓝格莹莹的天不就是明朗的天么。二弟,你跟我说实话,大嫂她是不是地下党?”萧玉成笑道:“她跟你睡一个枕头都没跟你说,会告诉我吗?”杨玉峰笑了说:“最近,她和你的亲热度让我吃醋,还有老五,你们三个总背着我开小会。”萧玉成笑道;“幸亏还有老五在场,要不然,大哥,我的脑袋被你爆头了。”潘玉岩开玩笑说:“恐怕被爆头的是大嫂,成了第二个吴海兰,老头子可不会像喜欢张灵甫一样喜欢你哟。”
杨玉峰哈哈笑了说:“老子不是张灵甫,没他那么残暴卑劣。”又改用山西话玩笑说:“俄们山西人,爱吃醋,是真吃醋,可从不吃女人的醋。再说嫁到俄们杨家的女人,个个都是忠贞烈女,所以我们杨家有个光荣传统,个个怕老婆。杨老令公怕佘太君,杨六郎怕柴郡主,杨宗保怕穆桂英,俄怕赵兰芝。赵兰芝是俄娘给俄收的童养媳,抗战出征那年,俄娘非要拉俄回去圆房,说万一俄战死了,杨家也好留条血脉。那时兰芝才十四岁,俄是死活不干,一直等到八年抗战结束,俄俩才圆的房,头胎生了个杨八妹,现在她又有了身子,俄还指望她给俄生个杨宗保呢。”萧玉成惊道:“怎么,大嫂有了身孕?早知这样我就不该推波助澜让她冒险去台湾了。”
杨玉峰霍地站起,果断严肃的说:“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二弟,三弟,就照你们拟定的计划办。”喊道:“老五!”“到!”杨玉昆走了进来,立正敬礼,注视着大哥。杨玉峰问:“李维虎团部的精确坐标位置透露给解放军没?”杨玉昆说:“报告师长,情报送出去了。只是这家伙已经开溜。”“娘的!”杨玉峰骂道,“这就是天子看重的得意门生,打起仗来比谁都溜得快。二弟三弟,你们也不用回到指挥位子了,弟兄们见不到长官,正好一哄而散,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等炮声一响,老五,你带着特务连的骨干弟兄分乘两辆卡车,从西南方向往外突,我们间隔五百米随后紧跟。”
萧玉成说:“大哥,我还得回去一趟,让徐六子通知军花,让她带了静听到保山和我们汇合。”杨玉峰说:“多此一举,我们最多一年半载还要回来的。”萧玉成说:“并非多此一举,军花去台是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她和蒋夫人还有那么一点私交,对我们去台后能否立足,会有很大的帮助。再说她去了,大嫂也能有个玩伴。”杨玉峰说:“那好,快去快回,六点半之前赶回师部。”
按照双方约定,第一波炮击只对李维虎的团部做精准打击,以解决这个顽固派。第二波炮击叫做欢迎蒋军弟兄起义的礼炮,因此不打军事阵地,只对空旷处开炮。解放军的三个炮群,从三个方向,对杨师的三个团的阵地后方做了延伸射击。一时间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场面震撼。彰显了解放军的军威,现在的解放军已不再是小米加步枪,鸟枪换炮喽。
炮击过后,杨玉峰他们走出掩体,杨玉峰举起望远镜向离师部最近的三团阵地看了看,前沿阵地上的士兵们还龟缩在掩体里没露头。只有一处山包的后头冒着浓烟,那里正是团指挥所的位子。
这时师参谋长和副师长从指挥所跑出来敬礼说:“师座,解放军要向我们进攻了,我们怎么办?”杨玉峰轻松淡定的反问:“你说咋办?打?”参谋长面露难色说:“敌人是一个军外加一个独立师,我们不到一万人对付五万人,这仗没法打。而且敌军的炮火太厉害了,至少有三个炮群,你听炮弹掠过头顶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105口径的榴炮。可咱们只有六门75山炮。”杨云峰又反问:“那就降?”参谋长和副师长四目相对。副师长嗫嚅的说:“这要师座定夺。”
杨玉峰看出来了,他们都有降意,脸色铁青,厉声说道:“降字就不应该从军人嘴里说出来!”参谋长激昂地说:“那就拼死一战!”杨玉峰口气放缓了说:“那不是拿八千士兵的生命开玩笑吗?”参谋长和副师长又是四目相对。杨玉峰看了看表,举起望远镜向前沿阵地望过去。然后把望远镜递给副师长说:“刘兄,你看看吧。”副师长观望片刻,突然激愤的骂道:“他娘的李维虎怎么带的兵?那是二营吧,举着白旗投共了。”杨玉峰冷笑道:“太子推崇的得意干将没战就先溜了,他带的兵也是这个熊样,不战而降。他娘的!这仗还怎么打?老子去找老头子告御状去!”说完转向萧玉成和潘玉岩说:“二位贤弟,咱们走。”上了吉普车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