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青翠的竹子在间隙光线里投下斑驳的细影,静谧幽然。突然,一只白鸽闯进这幅图景,搅得影子轻微晃动,有些光线投射到雪公子额上罩着的黑纱上,从远处望去,一身白衣的雪公子就像是一尊神秘的佛像。
月半拱手垂立,恭敬的向雪公子禀报他所交代之事。
“属下已将事情办妥,请公子放心。”
雪公子正看着不远处几片奇怪形状的竹叶,将它们想象成心中的那个模样。他也不回头看身后之人,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月半知道他在想什么,整整三百年了,她看着公子日日郁郁寡欢,他伤心她也跟着伤心,可那又怎样,她换不回公子的转身,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如果爱一个人爱到如此卑微的境地,那还不如不爱,可是她早已将自己的所有交给了他,就算他不爱,那她也要永生永世陪着他。
月半觉得嗓子眼有些酸楚,她看着公子消瘦的背影,心里越发苦涩。
“公子,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雪公子不回答,仍是看着那几片竹叶,嘴角露出痴痴的笑意。
月半有些着急,更多的是恐惧,仿佛能看到公子痛苦的未来。魔君的手段人尽皆知,纵使是对他的至亲。
“公子,你知道你这样做就是背叛了魔君!他不会放过你的!”
雪公子的脸上笑意全无,眼神倏地变得冷峻,他恨自己出生在魔界,恨自己是魔君之子,如若不然,他早已和心爱之人双宿双栖,又怎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他的人生,从来由不得他自己。
雪公子语气冰冷地问月半:“你去见过他了?”
月半苦涩的笑笑,对公子不利的事情,她怎会去做?
“月半对公子的情意,公子怎会不知?就算刀剑加身、魂魄散尽,月半定当护公子周全。”
雪公子挥挥衣袖,语气有所缓和。“去吧。”
月半应了一声,转身施以轻功,退下了。风有些凉,刺得脸颊有些疼,月半知道那是泪,为他流了三百年的泪。
梦青瑶一行人御剑很快就回到了青剑阁,天色尚早,梦青瑶想着先去找二师兄延明说说话,再去向爹爹请罪。反正逃脱不掉,那当然是越晚面对越好了。
可梦青瑶找遍了整个青剑阁的屋顶,都不见二师兄的踪影。无奈,她只得战战兢兢的从秘密通道回到房中,期待着不要与爹爹正面撞见。
所谓秘密通道,其实就是她特地在屋顶上设了几块可活动的砖块,方便她随时飞到屋顶吹风赏风景,也可逃避许多诸如见面要施礼打招呼的繁文缛节。
梦青瑶从屋顶直直落下来,伸手从果盘里拣了个果子塞进嘴巴,没成想刚站定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正怒目横眉瞪着自己的爹爹,吓得她猛地咳嗽了一嗓子,果子汁溅了一地。
梦青瑶一扭头把嘴巴里剩余的果子吐了,拍拍胸脯,安抚安抚受惊的小心脏。
“爹,您怎么在这儿啊?我吓死了!”
梦川江猛地一拍桌子,说:“我要是不来看看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不回来了?”
音调拖得老长,有生气也有爹爹向女儿撒娇的嗔怪。
从小到大,梦青瑶没少受爹爹的训斥,所以现下这场面她再熟悉不过了,哄爹爹的办法她有的是。梦青瑶转身沾些唾沫擦到脸颊上,随即哭丧着脸跪走到爹爹跟前,抱住他的大腿,装出嚎啕大哭的样子。
“我慈爱的爹爹啊,是我错啦,您打我骂我一起来,我绝不反抗!”梦青瑶呜咽着嗓子,哼哼哧哧。
梦川江果然急了,他最受不得女儿哭,慌忙去扶她。
“青儿,你这是怎么啦?爹爹没说要训斥你啊,快起来,把眼泪擦擦。”
梦青瑶暗暗得意的笑了,爹爹一世英名,威风八面,可他最怕的还是她的眼泪。这法子,可是屡试不爽呢。
梦青瑶抬起头嘻嘻一笑,起身靠在爹爹的肩上撒娇,梦川江点点她的头,嗔怪道:“你啊,爹真拿你没办法。”
梦青瑶撒娇道:“爹爹,你女儿好不好?”
梦川江宠溺的笑笑,说:“青儿是爹爹最大的福气。”
梦青瑶见时机已到,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她起身倒了杯茶送到爹爹手中,轻声说出心思:“那青儿永远陪着爹爹好不好?青儿想一辈子陪着爹爹姑姑还有师兄们呆在青剑阁。”
梦川江又怎会舍得?夫人生下女儿就撒手西去,这个女儿,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来疼爱,所以他才招婿,为的不让女儿受半点苦痛,将来青剑阁也都是他们的。梦川江擦干心里的泪,对青瑶挤出一个笑脸。
“爹懂你的意思。爹爹就青儿一个女儿,青剑阁永远是青儿的家。”
“我不想嫁。”梦青瑶还是吐出这几个字,字字珠玑,冷冷的,决绝的,不容商量的。
梦川江只当她是女儿家害羞,不由地笑笑,说:“说什么傻话?”
一片寂静。
梦川江抬眼看看梦青瑶,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使他的心霎时慌乱,他意识到女儿并非在说傻话,也并非在说玩笑话。尽管他也不想女儿这么早出嫁,但女儿的一世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梦川江狠狠心,冷下脸,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对青瑶说:“晚上的文试你好好准备,爹先走了。”
梦青瑶心里一阵落败,耷拉着身子全身无力,本想再和爹爹周旋一番,但当她听到爹爹吩咐外面人“好生照顾小姐”的时候,她就知道爹爹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她嫁,不嫁还不行了。
梦青瑶环顾整个屋子,想逃出去的法子,刚看向屋顶,就听到屋顶上砖瓦片碰撞的声音,梦青瑶苦笑一声,还真是“照顾周全”呢。
照梦青瑶的性子,她从不会乖乖听从别人的安排,从来都是别人往东她向西,别人吃虾她偏吃鱼,别人走路她偏上房,她不明白爹爹为何要听信那老道的胡话,如若她能碰上那老道,她非得痛扁他一顿不可,叫他再胡说八道。
可眼下该如何逃出去呢?门外、屋顶都有“重兵”把守,就算功夫再好,也逃不过功夫更好的师兄们啊。
梦青瑶三两步将桌上的果盘抱在怀中,随即一个转身,以绝佳优美的动作趴到床上,手托着腮,晃荡着两条腿,一边吐着果核儿一边凝眉想逃出去的法子。
正想着,房门倏地开了,原来是小七,还端着大红礼服。梦青瑶见机准备逃出去,无奈念头刚起,门就猛地关上了,梦青瑶失望地垂下身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口中的果核儿吐得更远。
小七笑意盈盈,打趣小姐:“唉,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母狮子被关了禁闭。”说着,还斜眼看了一眼青瑶,又说道:“小姐,你说对吧?”
梦青瑶白了她一眼,此时才不是跟小丫头斗嘴的时候,她得养精蓄锐,伺机出击。梦青瑶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嘴里悠闲的哼起小调来。
小七将礼服端到小姐旁边,摸摸衣服的面料,嘴里啧啧称叹。
“五千绣娘制作的嫁衣,小姐就一点兴趣没有吗?你看这缎子、这丝线、这绣法,超级精致耶!小姐,老爷对你真好!”
听小七这么一说,梦青瑶倒真要看看爹爹为她筹备两年的嫁衣到底长什么样。她偏头斜了一眼,嫁衣刺眼的红色闯入眼帘,梦青瑶忙正过头,挥挥手,一脸嫌弃的样子。
这样刺目的红色让她再一次想到了鬼君,想到了黑暗鬼魅的那一幕,那是她此生再不愿经历的梦魇。梦青瑶皱着眉头,努力想把脑中血迹斑斑的景象忘记。
“赶快拿走!”梦青瑶喝斥一声。
小七的脑袋一团浆糊,小姐这般反应,她只当是小姐厌恶出嫁的缘故,不过,小七还是将嫁衣端到远处,让衣服远离小姐的视线。
梦青瑶这才侧着身,给小七一个正脸,不过心里依然不是滋味。现下,她有一种脖子上被人架着刀的感觉,而那个持刀之人就是疼爱她的爹爹,持刀的理由也是那么正当,让她进退两难。梦青瑶叹了口气,她多希望自己是个男儿,像二师兄那样随意潇洒、风流不羁,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梦青瑶突然想到什么,倏地坐起来。
“对了,二师兄呢?有没有看到他?”
自从回来后就没看到二师兄,往常他总是在屋顶上等她的,适才她找遍了整个青剑阁的屋顶,都不见二师兄的踪影。
小七心里一阵崩溃,这位小姐,都什么时候了,还操那闲心干吗?
小七随嘴说道:“二师兄啊,估计搜罗什么奇珍异宝去了,送给小姐作贺礼。”
心口上被洒了一大把盐巴,梦青瑶瞬间火冒三丈,气得跳脚,上来就给小七一个榔头。
“死丫头,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小七摸摸屡次惨遭小姐毒手的额头,委屈地说:“小姐,您能别那么大火气吗?我不是冒着被老爷揍的危险来救你了吗?”
梦青瑶站在原地,面不改色的看着小七,一句话一不说。
小七急了,两脚一并,挺起胸膛,站得笔直。手没过头顶,伸出四个手指,一副表忠心的大义凌然的样子。
“小七对小姐的心,日月可鉴!”
梦青瑶“扑哧”笑出声来,也就是吓吓这个小丫头,她的心腹不多,小七算是头一个。“天地虐我千万遍,小七待我如初恋”,这是梦青瑶与小七多年培养出来的革命友谊。
既然这丫头主动表忠心,当然不可错过,梦青瑶仍是板着脸,抄着手,冷冷说道:“行吧,我就暂且相信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这话说得好像她小七要逃婚似的,小七抬眼看向梦青瑶,用眼神把心里想说的话全说了:小姐啊小姐,要逃婚的好像是小姐您吧。
算了,谁叫小姐是绝世大美女呢?她这个小美女也只好从了。小七嘿嘿傻笑着,套着小姐的耳朵叽叽咕咕耳语了几句。梦青瑶会意,随即两人相视一眼,纷纷大笑起来。
哈哈,就让逃婚来得更疯狂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