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这坐落在三层殿基之上的殿阁是大越历代皇太后之居所。
正堂冰冷的地面上,四平郡王唐保良直直地跪着。对面的椅子上,早已屏去左右的刘太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长乐公主唐英帆眉头紧锁地站在一旁低声劝慰。
“你糊涂!”刘太后忽地出声,吓得唐保良身子一抖。
“母后!”
“你这是让哀家不得安生啊!”指着满面阴霾的儿子,刘太后惊恐的眼角陡然流下几滴老泪,“先帝生前,费了多少心才让我当上了太后,这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你就要谋反,倘若事情败露,焉有咱们的命在?”
“母后。”往前跪爬了了几步,唐保良的语气似乎比刚刚进来时更为急切,“儿臣接到宫中密报,昨日汪道直与周正儒密奏皇帝撤藩。儿臣以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撤藩?哀家怎么没听说?”接过女儿唐英帆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刘太后焦急的脸上又多了一丝诧异。
“此乃密谋,母后当然不知。”想到自己在皇帝身边安插的眼线,唐保良不由微微一笑。
看着哥哥一直跪在地上,唐英帆有些心疼地劝道:“母后,快让王兄起来吧!”
微微颔首示意儿子起身,刘太后又道:“即便撤藩,撤得也是刘郁炳和黄承业。哀家还是太后,你还是郡王,帆儿还是公主。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咱们至于谋反吗?”
见母后这般糊涂,刚刚起身的唐保良不免又心急起来:“哎呀我的母后,当初先帝册封您为皇后时,张氏宗亲就一致反对。倘若再让他们撤了藩,舅舅无兵,我们也就失去了外援,到那时就是皇上下旨贬您为庶人,我们也无力回天了。”
唐保良的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刘太后心中一惊。沉吟片刻,她猛然觉得儿子说得在理:当初先帝封自己为皇后时,那毅王和睿王就极力反对。如今毅王当了皇上,碍于先帝遗命和祖制,虽是早晚来宫中请安,对自己还算客气,可人心隔肚皮,他不是毕竟自己亲生的,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下旨把自己这个母后皇太后给废了,那自己这么多年岂不是白熬了?
见母后沉思不语,唐保良赶忙煽风点火:“母后,儿臣已联络礼部尚书何云亭,他表示拥戴母后与儿臣。”
“一个礼部拥不拥戴有什么用?”翻着白眼看了看唐保良,唐英帆的脸上尽是不屑一顾。
转了转眉毛下的斗鸡眼,唐保良又往前凑了一步:“母后,儿臣手下的羽林军大半都忠于我,如有动静,儿臣可率先控制住皇宫,确保万无一失。”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想到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刘太后的心中已是慌乱得不行。
“我已差心腹之人前往西镇与舅舅商议,约期起事,到时里应外合。”
见儿子心意已决,万难更改,刘太后蹙了蹙眉头,只能长叹一声:“良儿,事已至此,哀家也无需赘言了,只求你慎之又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母后放心。”
看着瑟瑟不安的刘太后,唐保良的脸上蓦然多了些许杀气。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
英华宫内,延兴帝眉头紧锁。身旁的中元中秋和几个亲信也都小心沉默。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汪爱卿,非得此时削藩吗?”抬眼看着汪道直那坚毅的神情,延兴帝还是拿不定主意。
“圣上!此事迫在眉睫,理应速办。”整理了一下幞头,汪道直又是一番苦口婆心,“今国库空虚,虽百官俸禄已经减半,但仍入不敷出。东西二镇兵精粮足,羽翼渐丰,已对朝廷构成威胁,此时不削,待到二镇强盛,再下手就晚了。”
“周师傅,你看呢?”
“陛下!削藩的折子是微臣和汪相一同上的。微臣以为,撤藩势在必行,但也不要操之过急。”迎着延兴帝急迫的目光,周正儒依然坚持己见。
见皇帝还是犹豫不定,袁辰星也有些急了。虽未在削藩的奏折上留名,但他也赞同周正儒的建议。顾不得许多,他开口道:“周大人言之有理。东镇二州一十八县,从我大越开国至今,已历六百余年。靖海侯黄承业,智勇双全,极善用兵;西镇三州二十二县,民风彪悍,女子亦能舞刀弄枪,刘郁炳经营十余年,可谓兵强马壮,再加有福宁宫这层关系,对朝廷的威胁是最大的。此事若逼得太急,二镇同时造反,我大越是顶不住的。”
这一番口无遮拦让周正儒不由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话虽没错,可皇上要强,听不得你这直白之言。怕他再无心般地说下去,周正儒赶忙给袁辰星使了个眼色。
瞧周正儒朝自己挤眉弄眼,袁辰星心知说错了话,便蓦然住口。
看着延兴帝面沉似水,一直没插言的李子雄沉不住气了。晃了晃脖子上那硕大的脑袋,他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娘的!我不管什么姓刘的姓黄的,谁要是敢对皇上不利,我第一个活劈了他!”
话音未落,韩德全匆忙走进来跪倒:“皇上!六扇门总捕头于铁在外面跪候,说有要事求见。”
六扇门?汪道直一皱眉:这六扇门是个秘密组织,负责监视天下一切。虽说最高的总捕头也才正四品,但却直接对皇帝负责,连自己这个宰相都管不了他。于铁这个时候来见驾,想必定有紧急的事情。
捋了捋发白的胡须,他对延兴帝微一点头。延兴帝会意,忙一挥手:“快传进来!”
迈步进来,见太子、襄王、宰相等一班重臣围在皇帝周围,满面焦急的于铁一时竟愣住了。听到汪道直咳嗽了一声,他才缓过神来赶忙跪倒:“臣六扇门总捕头于铁叩见圣上!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襄王殿下!见过汪……”
“平身!什么事快说!”听不得他啰里啰嗦,已经心烦至极的延兴帝打断了他的话。
起身环视众人,于铁欲语还休。
“此皆朕的至亲和股肱之臣,但说无妨!”
见圣意如此,于铁便不再顾忌:“诺!启禀圣上,今夜六扇门抓了一个人。时城门已关,这人翻越城墙而入,被微臣的属下拿住。”
“这有什么?你六扇门哪天不抓几个人?这也值得来禀告朕?真是混账!”
瞟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皇帝,于铁哆嗦了一下忙解释道:“圣上容禀,臣的属下将他带回去抽了几鞭子,开始只是想诈些钱财,不料歪打正着,这小子经不住打竟然供出了四平郡王唐保良和靖边侯刘郁炳。”
“啊?”看着于铁那略微发黑的脸,延兴帝不由睁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了?”
“圣上!唐保良和刘郁炳反了!”
这句话犹如一颗炸雷,震得延兴帝和所有人耳朵翁翁直响。见父皇惊住了,中元忙端起书案上的茶盅递了过去。
“于铁!你细讲一遍!”中秋最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了看也是张着大嘴的于铁,他蓦然喝到。
“诺!”咽了口唾沫,于铁又详细说了一遍,“这人经不住几鞭子,便道出实情。原来他是四平郡王的亲信,名唤唐通,半月前带着唐保良的口信到西镇刘郁炳府上,准备里应外合,约期起事。见过刘郁炳后,他虽快马加鞭往回赶,但终究晚了一步,直到今夜城门关闭后才到城下。因事关重大,他不敢耽搁,便用抓钩翻入城内。”
“谋反定在哪日?”推开面前的茶盅,延兴帝急切地问。
“据唐通口供,刘郁炳因武威城闹瘟疫,请求暂缓起事。”
这个叫人不知该欢喜还是焦急的消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暂时放下急迫的心情,众人都闹不懂唐保良为何在朝廷还未确定削藩之前便先动了反心。莫非他一直在谋篡大越江山?亦或是他未卜先知?
皱了皱眉,袁辰星沉声道:“陛下!削藩一事本是密奏,微臣也是今日刚刚得知,但唐保良半月前就已派人前去西镇联络,看来宫中有内鬼。”
微微颔首,延兴帝若有所思地道:“唐保良是羽林军都统领,负责皇宫的防卫,恐怕宫中遍地都是他的耳目。”
“父皇!”看着父皇脸上那倏然流露出的惊恐,中元忙正了正帽冠,低声道,“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派人去西镇探听虚实,看看情势是否如刘郁炳说的那样。”
眨眼向中元投来赞同的目光,延兴帝忙吩咐道:“于铁,你速派人去西镇打探。”
“诺!”
“于铁,唐通现在何处?”汪道直忽然插了一句。
“回太师,唐通已被押在六扇门大牢。”
“好。”形势的紧急让汪道直一时竟忘了于铁不受自己节制,思虑片刻,他忙吩咐道,“唐保良此时还不知道唐通已进了城。你派得力之人跟随唐通再去一次西镇见刘郁炳,就说唐保良暂定来年起事,具体日子再派人来商议。另外你告诉唐通,若归顺朝廷,尚可全他性命,不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还有,你务必在十日内派人混进四平王府,监视唐保良的一举一动。”
听汪道直说完,于铁没回应,只是茫然地看了看延兴帝。
“就照太师说得办,快去!”
“诺!”得了圣意,于铁转身正要退出去,却又被延兴帝叫住。
“于铁,此事关系到大越安危和朕的身家性命,你若办好了,朕封你为伯爵,世袭罔替;若办不好,你一家老小也都活不成了。望你慎之又慎。”
“微臣明白!”带着皇帝期许的目光,于铁面露坚毅地退了出去。
延兴帝万没想到,撤藩与否自己都还没拿定注意,事情竟然一下子到了如此地步。若不是六扇门偶然拿住唐通,恐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忽地有些毛骨悚然,延兴帝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色煞白:“事已至此,卿等计将安出?”
事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好应对之策。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父皇,为今之计,是要避免我大越腹背受敌,万不可让二镇东西夹击我们。”沉吟半晌,中元将心中的担忧道了出来。
觉得中元言之有理,周正儒不住地点头:“殿下所言极是。不过据臣所知,靖海侯一门世代忠良,黄承业也是辅国有功。陛下可速召靖海侯入朝,找个名目,拉拢一下。”
“看来无论如何,朕都要与刘郁炳一战了?”
看着皇帝忧心至极,汪道直也是一脸的无奈:“圣上,刘郁炳已有反心,我们与西镇一战已不可避免。”
“袁爱卿,你是兵部侍郎,你说说此一战我大越胜算几何?”苦叹着又将无助的目光落在袁辰星的身上,延兴帝希望面前这个儒将能有转危为安的办法。
“圣上,自您登基以来,微臣在兵部日夜研习战法,只待有朝一日御敌于国门之外。今我大越有神武军四万六千人,此为国之精锐。除去把守边关各隘口的六千人马外,有整整四万人驻扎在汴临八大营。其中北城重骑营辖重骑兵一千;南城神机营有炮五百门,突火枪三千支;东城重步营辖重步兵五千,此乃我大越中流砥柱;西城马弓营辖轻骑兵二千;汴水锐刀营辖刀兵一万;西山长枪营辖枪兵一万;阴山步弓营辖步弓手五千;内城健锐营有三千人,此为特种营,兵士皆百里挑一,专门执行特殊任务;另有一万御林军在汴临城内,卫戍京师。在人数上,我军已远超西镇。若是开战,微臣不敢言必胜,但与刘郁炳相持绰绰有余。”
袁辰星的话让延兴帝忽有些胸有成竹,可那紧锁的眉头还未舒展,汪道直的一句话便把他心中刚刚燃起的火苗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陛下,今国库空虚,恐神武军不能全出。”
“什么意思?”微微一怔,延兴帝愣愣地看着汪道直。
“陛下,微臣昨日刚刚审阅户部报上来的账目,国库的银子不足以维持四万人的开销。”
“那够多少人的?”
掰了掰手指头,汪道直似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咬着牙道:“最多一万人,并且仗还要在两个月内打完,否则我大越就得砸锅卖铁了。”
一万人征讨拥有近两万虎狼之师的西镇,实属天方夜谭。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延兴帝的心一下子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