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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象升

2016-09-28发布 3884字

“右佥都御史?敢情来这儿的时候又升官了。啧啧,肯定有个好老子。右佥都御史算是多大的官?乐教授,这人你听过吗?最后官儿升到多大呀?”昊项问的时候没有回头,依然摆着双手叉腰一脚踩着石碑的姿势。全然没有注意到乐雨在听到“卢象升”三个字的时候已经表情严肃的走了过来。

“官做到多大吗?”乐雨回答的时候没有看项昊,眼睛盯着他脚下的石碑继续说:“总理七省军务,安抚华中华南。三次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援兵。”

“什……什么?这是什么人?”项昊听得有些发傻。他只是随口一问,哪想得到立碑的还真是一位大人物。

乐雨还在看着石碑的内容,就听她接着说:“于郧阳以一万乌合之众破流寇四十万,于洛阳以数千骑兵马踏高迎祥百里联营,于滁州三千关宁铁骑蹂躏闯王十万大军,被李自成称为‘卢阎王’。大明朝崩溃前的最后一位战神,卢象升!”

就听她又说:“受皇恩牧于郧阳……这应该是他来郧阳救火时写的。崇祯六年,高迎祥、张献忠的起义军进入湖北郧阳,他们化装成香客到武当山朝山进香,乘机政克了郧阳附近的大片区域,烧杀抢掠一番之后又逃进了四川。崇祯七年,身为文官的卢象升受命为右佥都御史,抚治郧阳收拾残局。崇祯七年五月,张献忠等人在四川进行第一次搜略、屠杀之后,认为湖北之地兵力空虚,有机可乘,便会合李自成部,又杀回了郧阳。流寇号称四十万,而此时郧阳总共只有一万兵马,而且是勉强用几路兵马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几乎没有战斗力。”

“那后来呢?”说话的是李杰,他完全没有听过卢象升这个名字,却对这种以一万杂兵对四十万流寇的故事很感兴趣。其他几个人休息的人听到乐雨讲古也围了过来。

“在卢象升手里,绵羊变成了猛虎。他带着这群杂兵在深山野岭中转战千里,忍饥挨饿,九战九捷。流寇的数万精锐损失殆尽,差点儿让李自成他们全军覆没。几乎扫尽了汉江南岸的流寇,李自成带着残兵败卒,又跑回陕西汉中。”

这时乐雨已经看完了碑文,顿了顿又说:“嗯,这里离郧阳不过几十里,应该是当年他追袭流寇时路过武当,没时间上山,只在山下写了篇祭文便离开了。这碑应该是后人刻的。这是一个好官,他与其他名将最大的不同就是,除了能打,他还能抚。战火过后民不聊生,他是治理地方的一把好手。史载,卢象升来郧阳赴任时,冀南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拥在卢象升的白马周围,像是儿童留恋父母,相互提携送至五百里开外,直到黄河边才返回。后来他以孤军力抗清兵,战死巨鹿。军兵和百姓闻之,‘号踊冀南数郡,家祭巷哭’,都说卢尚书死了,大家都没指望了。”

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了相机,对着石碑拍了起来。边拍边说:“这倒是个新发现,呵呵,看来旅游还有是好处的。他在邢台、邯郸一带组建了一只军队,是明末战力排名前三的强军,号称天雄军!由于士兵都是由朋友,兄弟,家人等组成,往往一个人战死,就可以激发大部分人的愤怒,所以战斗精神极强,一旦遇上敌人,就紧紧咬住打到底,不脱层皮别想跑。曾经以两千的天雄军击败上万的重甲骑兵。这支部队军纪严明,而且卢象升身先士卒,每每作战都与士卒一起冲杀。有次整支部队断粮三日且以微薄兵力对抗三十万流寇,却一个逃兵都没出现,而且后来再次以少胜多,大破三十万流寇!”

“为什么没逃兵?!”项昊明白断粮对部队的影响,一天就足以让人失去战斗力。更何况周围还有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在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上,士兵要承受的身体和心理的压力是不可想像的。没逃兵几乎不可能。

“因为公平!卢象升也同样不饮不食,与士卒同苦。待交锋时依然身先士卒,主帅如此,将士敢不用命?!”乐雨边说边接着拍照,把石碑的各个角度都拍了下来,接着她又惋惜的说“断粮也就是三天,时间再长也就不行了。最后卢象升在河北抗击清兵时,朝中的主和派多方刁难,动不动就断粮四五天,有两个兵卒向附近的老百姓觅草料,卢象升‘挥泪斩之’。最后,卢象升带领几乎已经没有一点战斗力,饥疲已甚的五千老弱残兵,在巨鹿抗击入关不久的数万八旗主力。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换成别的部队,吓都吓跑了。可这五千老弱残兵,硬是顶了两天两夜,打到弹尽弓绝。”

乐雨喘了口气接着说:“最后手下大将都求卢象升不要再冲了,呃,之前他一直冲在最前面。卢象升按着剑说‘吾今年三十有九,以一死报国,恨犹薄,肯从我者,愿勿怖!’说完便抱着一死的决心,又杀入敌阵之中。最后身中三刀四箭而死。五千老弱病残,除了极少数几个突围而出的,其余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有个士兵怕混战中卢象升尸身被破坏,就自己爬在了卢象升的尸身上,以身替其挡刀箭,战后明军官清理战场,发现那士兵死时身中24箭。而幸运的是当时卢象升身着一身孝衣,清兵到最后都没有认出他,尸体才得以保留来下。一身之地就被射了24箭,可见当时大战的惨烈。”

这时乐雨已经拍完了照,翻着拍好的照片走回刚才坐的地方。“而且他还是个惯用奇兵的人,曾上书崇祯,想组建一只1500人的‘特种部队’,专门用于奇袭和偷营,不过后来建成没有就不知道了。”说这话时乐雨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陆林,似是在说给他听。

“乐老师,人家那是农民起义军,你一口一个流寇的叫太难听了。”陆林注意到乐雨刚才看自己了,于是开始找茬。

“起义军一定就是好人吗?他们被称为流寇不是没原因的,走到哪就烧杀到哪。其中的一些狠人,可是会饿极了吃人肉,冷极了寝人皮的主儿。历史就是一团浆糊,对错什么的,很难说清。”乐雨对陆林的挑衅不以为然。谈历史,她能把陆林甩出好几条街。

一直在听的罗瑞不太赞同一团浆糊的说法,他接着乐雨的话说:“但总有些真正为国为民的人,像岳飞,像戚继光。人们哪怕已经遗忘了历代的皇帝,却一定会永远记住他们!这些在家国危难时挺身而出的人,代表着世间的正义。将星不朽,护国护民!”说得有些激动,他下意识的看向了那残破的石碑,似乎眼前就有一位这样的人物。

乐雨这次没有反驳,顺着罗瑞的目光看去,感叹的说:“是呀……明明已经腐败成一团烂泥了,却总有那么一些宁死都不肯屈服的人,让这个明王朝至死都没有被打断脊梁。世道越是沉沦,他们就越发的耀眼,可就像这碑上刻的:大厦岂一木可支?唉……明末的悲剧英雄实在太多了……”

众人似是被两人对话的气氛感染,认真的看起了碑上的铭文:

“右佥都御史卢象升顿首,祈祝北极真武玄天上帝,圣德广远,临播四方,光动八表,烛照万年。

升受皇恩牧于郧阳,剿寇抚民,平靖乡里。今率疲弱之师,击流寇于林莽。行于太和,却不得瞻仰天颜,祭圣帝于坡下。近闻武当有雷神现世,威能震惊圣上,祈大帝再显神通,护我荆襄之民。今贼来犯,决予痛歼,若力尽,以身殉之。然升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升不负荆襄,圣帝依必不负升!

升三载郎曹,两年郡守,凡事只从天理王法公道良心做去,身家之计,梦中亦弗敢与闻。然须举朝知之,僚友知之,十一城缙绅士庶知之,方能踏定脚跟,明目张胆以自竖,近亦久而相信矣。前后开释寃狱凡十七起,计可百人,而檄所司减耗薄罚以蘇民,缮器练兵以御盗,事事身先之,此一念血忱,可对君父、对地方者。升无愧矣!

寒暑相催,光阴驹隙。升以孑然一身,独处大风波患难之中,万死一生,为朝廷受任讨贼之事。海内竟无一人同心应手者,惟见虚谈横议之徒,坐啸画诺之辈,望恩修怨,挟忿忌功,胸鲜隙明,喙长三尺,动辄含沙而射,不杀不休。若非圣天子明察贤奸,任人勿贰,则甥已早毙于刀锯鼎镬之下矣。天乎人耶!听之而已。

日来流冦奔突,升提孤军而扼南北之冲,费尽心血。幸得地方无事,庶几不负朝廷。但今日仕路千难万难,中边交讧,大厦岂一木可支!正未知向后作何光景耳?此行莫非王事,而间闗至此,凡可以报朝廷者,敢惜顶踵?但心长力短,不免终夜以思。

连日贼情横甚,幸以奇兵击却之。然众至十余万,向后尚源源而来,即万兵不能克,况千人之旅乎?

十一日入宛,此即抚属地方也。所苦者尤在三省呼应不灵,客兵云集为害,而行粮月饷一毫无措,真万难措手。今日郧襄事势,虽使孙、吴用兵,孔、桑司计,亦将垂首坐困,仰屋呼庚,而况庸謭如升者乎!言念至此,真食不下咽。时事多艰,圣明宵旰,分为臣子,当竭心力以报之,未知天从人愿否耳?

一至郧阳,千难万苦,揽镜自照,枯骨仅存。到任两月,日不得食,夜不得眠。日在深山绝谷之中,千里无人之地,与士卒仆夫起居。而郧城止一空署,一切俸薪公费赎锾,因所属六城俱陷毫无所有。两月之内,已揭商债二千金。如此情形,即石人亦且下泪,然不意郧事之难、之苦、之贫、之殆,海内所无!一至於斯,岂非命也。所难者收拾破残,图维善后耳。

况郧何地也?今何时也?强寇鸱张,生灵涂炭,援师未集,荆棘横生。不惟郧属遭此异灾异苦,而荆、襄、汉、南四郡,兴、商二州,寇患兵兴,倍于他处。大伙流孽虽已荡平,然兵撤便苦无兵,饷穷尤难索饷。加以焚杀之余,哀鸿未集;破残之后,风鹤多惊。且秦贼上繁,震粼滋惧。

此时楚境日患剥虐,楚民久在汤火,若不乞留黔饷以自饷,楚殆不可为矣。小疏已奏达宸衷,鹄候俞纶。若三请不得,升愿免官诣阙,早听朝廷处分,让能者为之,不忍见疆土生灵轻于一掷也。

夫功名身命已度外置之,寇患民生却耿耿于怀。流冦横行,如蝗如蛀,所过处人亡屋碎。伏留饿殍遍地,枯骨满路,人相食于荒野。岁月艰难,然百姓无辜,祈圣帝相护,护吾国民。此时亿兆生灵于倒悬,升何惜一命耳,愿以残躯独撑颓倾之天,清靖海内,还以清明。祈圣帝保佑,佑吾诸军,使数十万流寇雾灭烟消矣。

今日贼势愈剿愈多,大督洪公亦苦支持不住。升辖荆襄,其难百倍于秦。钦限五月荡平,蒙皇上於愆期认辠之小疏以温旨裁答,愧惧欲死。向后结局固难,歇手不得,惟殚精竭力以图之而已。

倘得结此难局,解组言归,与樵父、渔人共老岩穴,没齿有余乐也。倚马匆匆,兵过太和以祈祷,惜哉不得登顶朝拜圣帝。象升顿首,不尽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