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残月照在王琦的脸上，她挪动着肥胖的身体进了家，儿子俯卧在残破的沙发上，发出一阵阵呼噜声。

“亦武，快起来，我从你舅舅那里要到钱了，咱们去好好吃一顿。”王琦盘着腿坐在地上“你舅舅虽然心狠，不让你去他公司上班，不过还是给了我一千块，也够我们生活几天了。”

“就一千，还不够老子塞牙缝呢。”卓亦武嘴里嘟嘟囔囔，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妈，你也太没用了，我们过得这叫什么日子。”

王琦有些冒火：“我没用，哼，还不是你爸没良心，为了一个小妖精把我们给赶出来了，要说没用，你才没用呢，还是个儿子，连个私生女都比不上，你爸要她都不要你。”

“呸，都是你这老东西连累我。”卓亦武晃悠着同母亲一样的体型“天天翻来覆去就这两句，你烦不烦呀，是个男人都不想要你，走走走，我很久读没吃小龙虾了。”

他们住在一个还没有拆迁的城中村里，城中村就如光鲜亮丽的身体中的一颗毒瘤，而对于穷人，这里是他们的天堂，虽然又小又破，但还可以找到平价的美食，一盘麻辣小龙虾，几瓶啤酒，卓亦武便舒服的像神仙一样了，丝毫找不到他刚搬到这里时的暴躁不满。

“哎，这日子怎么过呀。”

“儿子，明天你还是去找找工作吧，到底你是出过国喝过洋墨水的，总比我这个初中生……”

“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这个文凭怎么来的。”卓亦武吐了一口碎屑，哼了一声“就新西兰那鸟地方，风景是不错，但满街都是中国人，我在那里连自己原来会的几句英语都忘了，考试就是在网上倒腾几篇文章凑一下，哪里学到什么了。妈，你不要着急，我爸就我一个，现在是在气头上不管我，以后等他死了，他的不还是我的？”

“说是这样，但那要多少年呀，你爸那身子壮得跟一头牛似的。”王琦想想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总能等到那一天的，凭谁也没有把钱留给个杂种的道理。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分都不分给那个狐狸精，还有她的拖油瓶。”

忽听后桌大叫了一声：“哇，这也太琼瑶了吧，卓家继女摇身一变成亲女儿了，二十年前棒打鸳鸯为哪般呀。”

“是呀，是呀，没看今天新闻上说嘛，原来卓董事和卓夫人是青梅竹马，结果被之前那个老婆用尽花招拆散了，结果为了爱，卓太太忍辱把孩子生了下来又含辛茹苦抚养长大，这下总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婆娘被扫地出门了，就连那个有名的混蛋儿子也被赶出来了。我估计这家产都得给这位卓小姐了。”

“什么估计呀，已经是真的了，人家卓老板已经宣布了。”座子上的人互相传看着一份报纸，全不知背后一桌的两个人已经惊呆了。

王琦已经全蒙了，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棒打鸳鸯，说的是他们家的事吗，卓海龙同裘之韵不是大学才认识的吗，自己才是同卓海龙一起长大的呀，而且当时不是卓海龙自己来家里提的亲吗，怎么变为自己棒打鸳鸯了。

她正想得脑袋发疼，忽听后面一声尖叫，后头一看，正见自己儿子在同几个人抢那份报纸，而旁边有个人已经抡起了一个啤酒瓶，向卓亦武头上砸去。

只听“乓”的一声，一片血花溅起，大家顿时如被施了定身法，就见一臃肿的女人压在一肥胖男人身上，头上鲜血直冒。

“妈…妈…妈…你怎么了，你说说话呀。”卓亦武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你怎么了，你醒醒呀。”

“孩子”王琦吃力的睁开了眼“你回去，回去求你爸…”

“不，我不求他，”卓亦武心里又悔又恨“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明天就开始重新做人，只要你没事，妈你一定要挺住呀。”

“妈不行了。”王琦想再摸摸自己儿子的胖脸蛋，自己是真的不行了，她能感觉到生命从她头上的伤口处奔涌了出来，逃得飞快，眼前如放电影般闪现着自己的一生。

想她王琦从小就是个俊丫头，多少小朋友喜欢同自己玩，可她就是最喜欢欺负同村的卓海龙，他是最早一批知青留下的孩子，跟着外公外婆讨生活，从小就弱，也不喜欢说话，若不是王琦成天逗他，都不知会闷成什么样。

初中毕业时，王琦好命被招到厂里去了，而卓海龙则被从天而降的父亲接走去了城里读高中，读大学，参加了工作。就在王琦以为两人肯定没什么交集的时候，卓海龙的外公外婆走了，卓海龙只身来料理后事，又一次碰到了出落得和花儿一样的王琦。

于是如传奇一般的再续前缘，两人结了婚，到了城里，在城里卓海龙办了提薪留职下海打拼。正赶上改革开放的大好时候，生意越做越大，家底越来越厚实，王琦干脆做了全职太太。天天不是到处去打麻将就是跟着别的太太到处瞎买，连儿子也没怎么管，把个小卓亦武惯出了一身的毛病。

原想着反正就这一个，有个能干老子总归饿不死。却不想偶然得知自己老公在外面沾了花惹了草，还有了只比卓亦武小两岁的女儿，这下王琦不干了，从小左邻右舍看来的本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告爸告妈告领导，十八般武艺全番使了出来。

可卓海龙是老屋着了火，没得救了，干脆拿了她的错处将她和儿子扫地出门，每月就丢过来一点儿赡养费，这几个月干脆赡养费也没了，让她成天拖着一身懒肉东奔西跑的借钱。

本想今天借了点钱可以打个牙祭，却不想惹上这祸事，好在儿子没事，希望卓海龙虎毒不食子，能看着这孩子已经没妈的份上照顾一二。

回想这一生，王琦忽然感到很失败，老公老公没笼络好，儿子儿子没教育好，自己更是搞得凄凄惨惨的，带着这一丝的悔恨，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太太，太太,王太太来电话了，问你去不去打麻将。”

忽然在耳边炸开得声音让王琦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便见自家保姆李婶从门边探出了一个头。

“额，李婶，我有些不舒服，你帮我回了吧。”王琦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

“不去不好吧，王太太那边可是三缺一。”李婶干脆走了进来“上次你不去，王太太还生气了呢。他们哪里缺得了你呀。”

“是真有些不舒服。”王琦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个李嫂巴不得她出去，自己在家各种偷吃偷拿，自己又是个凡事不在意，搞得有几次卓海龙回家发现准备送人的礼品没了，就怪在自己的头上，为这事吵了好几次架。

“那我可真回了。”李婶慢慢吞吞的往卧室门口走去，可是等到她完全走出来了，都没听到夫人叫住自己的声音。

她暗暗称奇，这个夫人最是好伺候，又没见识耳根子又软，几句高话一捧，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而且万事没个计较，家里东西少了从来不说，不占些便宜都对不起人。怎么今天倒哄不出去了。

王琦坐在镜子前一阵迷糊，自己穿着一件大红睡衣，蓬头垢面的模样，居然是才嫁卓海龙三年左右时候的样子。

怎么这么丑？

她有些嫌弃的去冲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一边梳头，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情绪，自己怎么回来了，难道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可是噩梦怎会如此真实，她到现在还记得血咕咚咕咚从头上冒出来的感觉。

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头，王琦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不管怎么说，没事就好，只是这梦太可怕了，她瞄了一眼在外面佯装扫地，不时偷偷打量自己的李婶，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到底是不是梦，验证一下不就好了。

晚上她下厨熬了一小锅小米粥，让李婶甚是惊奇：“太太，你可好久没做饭了，再说了，怎么做这么清淡呀，卓老板每天这么辛苦，应该给他做点儿好的。”

王琦斜了她一眼，心里暗叹了一声，当年她也是这样想的，老公在外面辛苦挣钱，自己总要贤惠一下，所以每天晚上都是大鱼大肉。结果吵架的时候才知道，每天卓海龙在外面应酬，回来还要面对一桌子的大鱼大肉，真心没胃口，不吃吧，对面老婆眼巴巴的看着呢，结果就这么着，还不到四十，两人就都三高了。

“昨个老公说想吃小米粥。”王琦想了想“以后晚上的菜还是清淡些吧，他每天陪着客人大鱼大肉的，再吃这些，对胃不好。”

“哎呀，还是太太家有钱，我们穷人可是想吃都没得吃呢。”李婶有些夸张的恭维着。

若是之前，王琦绝对心里美得一塌糊涂的，不过她也算知道些轻重了，只是附和了李婶几句，说话间，听到门口一声响，却是卓海龙回来了。

“回来了。”王琦忙迎了上去，她现在想着自然是先把丈夫笼络好。

卓海龙见一身清爽的老婆迎了出来，倒是楞了一下。

自家老婆当年可是村上一枝花，自然底子不差，只是到底少些见识，总是把自己往庸俗方面捯饬，而且最近迷上打麻将，很多时候回来只有李婶和一桌子的大鱼大肉等着他，所以见老婆清清爽爽的迎了过来，他还是有些意外。

“今天怎么没去打麻将”他将包包和衣服顺手递过去。

“打什么打呀，我又不大会，总是输，这些可是你的血汗钱。”

“以后我也不打了。”

她本身也不是很喜欢打麻将，以前经常去，一半是李婶怂恿的，一半则是喜欢听那些太太的恭维声。卓海龙虽然什么都没说，后来她才知道，当时他是很不满的。毕竟他们出身不高，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挣些钱不容易，看着老婆这样花，他虽心疼，但也默默忍了。

“闷了也可以去打一下嘛。”卓海龙心里爽块，抱了她一下，“我是你老公，总不能让你无聊天天待家里。”

呸，嘴上说的好听。王琦暗暗白了一眼，心里暗叹，这男人果然是最难琢磨的，以前喜欢你的时候就是小甜甜,不喜欢就是牛夫人。这句话是一位小三上位成功的太太在麻将桌上说的，不知怎的，就记住了，当时可真没想到，自己会亲身验证了这句话。

等上了桌，卓海龙倒楞了一下：“这小米粥熬得硬是地道。”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王琦盛了一碗，“晚上吃这个最是养胃了，你成天在外面喝酒，千万别把胃给喝坏了。”

卓海龙将递碗的小手捧住：“还是老婆疼我，在外面累了一天，手都抬不起来了，要是有个人喂我就最好了。”

“说你胖你倒喘上了”王琦听到厨房里李婶有些压抑的笑声，狠狠的瞪了卓海龙一眼，不过还是乖乖的喂了一口。

吃了晚饭，两人下楼去遛弯，这是他的习惯。他们家的房子是卓海龙奶奶传下来的，刚结婚时，两人跟着老太太住，李嫂也是为了照顾老人请的，等老人走了，李婶也就赖了下来。为着照顾了老人这么久，也不好赶她，要不还真没必要插一个人在小两口中间。

王琦边走边想着如何将李婶这尊大佛请走，却不想前面的卓海龙忽然停了下来，王琦一下子没注意，撞到了他的背上，疼得她眼泪汪汪的，正准备撒娇，却见卓海龙正怔怔的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