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宇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下暴雪晚上还有个别道路封路。
一向冷静的楼书琪也开始不淡定了。
柏安然这次急性肠炎不是第一时间被送到医院的,楼书琪接到柏安然的电话之后发现柏安然没有在自己家,而是在邻居家。
楼书琪一辈子都忘不了柏安然当时的状况,然后在第一时间,楼书琪打了110.
楼书琪心里其实有种潜在的满足感,柏安然两次出事,第一个找的都是自己。
楼书琪其实是有些自闭的人,家庭的原因,使他特别不喜欢交际。
楼书琪,几乎没有朋友,也从来没有过女朋友。
他嘴损,冷淡,甚至性冷淡。
他感觉,自己的家人都已经足够优秀,在这个家庭里,自己帮不上一点忙。
自己就是这个家庭里多余的那个。
他不缺钱,可是钱不是万能的。
柏安然曾经就说过,当我们都在为生计奔波的时候,当我们还在为了买菜斤斤计较的时候,你已经达成了别人奋斗一生无法达成的目标,就是温饱。
所以,你才有资格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才有资格去完成去实现自己的梦。
楼书琪从未给自己这样定过位。
楼书琪三十五岁,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很成熟,已经凡事看淡,看过人情冷暖。
柏安然摇头。
你没经过人情如雪,只是走过的路多了,看过别人的故事,有了别人的经验,总结的自己的处事规律。
所以,
楼书琪,你过得才是让人羡慕的生活。
但是,每个人都不会对自己的生活满意,就算这已经在别人眼中求之不得,自己依旧会挑三拣四。
不是生活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
是公平的。
楼书琪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腿交叠,身子微微后仰,修长的手指按揉着太阳穴。
医院的走廊里几乎没有人。
最早来的人是谢小川,知道柏安然在屋里,就在楼书琪的对面坐了下来。
谢小川看了楼书琪一眼,然后就再也没抬头。
她的眼圈还是红的。
可是现在哭不出来了。
柏安然梦见自己是一条鱼,一条淡水鱼。
水塘很浅,她抬头就能看见蓝蓝的天,没事追着水虫子玩,饿了就吃两条,不饿就追着跑。水塘里没有别的鱼,只有虫子和水草。
柏安然知道这是一个梦,她想起了庄生梦蝶。
究竟是自己梦到自己变成了鱼,还是鱼梦到变成了自己?
柏安然是一条鱼,柏安然现在很想笑。
你是一条鱼,你作为一条鱼,还会思考这样好吗?
一条鱼在水里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眼泪落到水里,和水融为一体,看不见。
柏安然拼命的笑,翻来覆去的笑,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埋进泥里。
这条鱼在笑。
“我从来没见过有病人是笑醒的。”
医生笑着和楼书琪说。
“进去看看她,状态不错。”
医生拍拍楼书琪的肩,转身走了。
“你哭了?”
楼书琪看见柏安然眼角旁边还有眼泪。
“不是,笑的。”
柏安然还在笑,午夜的病房很安静,柏安然的笑声很突兀。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我就想,是我变成了一条鱼还是鱼变成了我。我想了好久,捉虫子的时候想,玩水草的时候想。后来我想,一条鱼为什么还会这样思考,你就是一条鱼而已,没有什么是需要你想的,你只需要每天吃饱,每天想着什么时候涨潮,什么时候枯水期,什么时候迁徙就够了。然后我就笑了,我是一条会思考的鱼,哈哈哈哈,我竟然是一条会思考的鱼,会思考的鱼有什么用呢?哈哈哈哈,楼书琪,你说是不是?”
楼书琪坐在柏安然的病床边上,他看见柏安然手紧紧的攥着床单,笑的身上一抖一抖的。
楼书琪倒是希望柏安然能在此时哭一场。
会思考的鱼?会思考的鱼有什么用?
楼书琪听到的时候心里就只想到一句话: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非鱼。
“丫头,把手给我。”
楼书琪接过柏安然递过来的手,攥住四只手指,把手心向上。
“你还会看手相?”
“不是很会,但是龟卜我会,下次上我那我给你好好算算。”
楼书琪低头看着柏安然的手。
“纹路太乱,杂事太多,优柔寡断。”
然后握住柏安然的手。
“书上说的?”
“我说的。”
柏安然不说话。
“其实今天挺丢人的……和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学生哭了那么长时间。就是感觉自己现在特别没出息。”
“你想有多大出息?你不满足于现状?”
柏安然不说话,抽出了手。
闭上眼睛。
我满足?我一点都不满足!
我得到了什么?
和柏安兰我处处忍让,我什么都让给她,没有人问过我凭什么,我没问过自己凭什么。
父母我让给她,爱人我让给她。
得到的却是她的处处针对。
亲姐妹?不,柏安然只有一个姐姐。
柏安然只有一个亲姐姐。
“楼书琪,我明天能不能出去?”
“不能。”
“我想让你明天跟我去一趟山里文慧庵。”
“我知道,但是你明天不能出院,就住一天就行,正常是可以,但是这两天下雪,你出去容易感染,在这里再多住一天安全。”
“我没事。”
明天必须去了。
“贺宇没来?”
“给他打电话没有打通,我估计他也赶不过来,现在雪封路。”
“奥。”
“你那个学生在外面。”
柏安然看一眼门口。
门是紧闭的,从里面看不出外面有没有人。
柏安然百味杂陈。
我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我只想自己不要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所以每个人的路都很宽,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
每个人也都没有资格评论别人的路。
我走好,你走好。
然后分道扬镳,互不干扰。
“不用让她进来了,让她走吧。”
“真的?”
“真的。”
柳烨约了苏欣。
柳烨等了两个小时,结果苏欣没来。
柳烨很生气。
然后,她找了齐语辰。
结果齐语辰和苏欣一起来的。
柳烨呵呵一笑,她没法对这两个人说什么,她也不想对这‘两’个人说什么。
柳烨知道,自己的行为就像一个绿茶婊。
没人知道曾经的柳烨和齐语辰。
也没人能代替自己在对方心中的曾经。
可是,曾经就是曾经,人总要面对现实,可是习惯太难改变。
柳烨已经习惯齐语辰总跟在自己的身边,自己有什么事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齐语辰是自己不能说是最爱的人,但是一定是自己第一个爱的人。
喜欢?
依赖?
不知道。
柳烨曾经想,自己就是非常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没有什么的,你过得好,我会为你高兴。
可是今天,柳烨承认,自己不高兴。
你有了别人,只要不是我,我都会不高兴。
但是,可怜的就是我还没有立场说你。
柳烨贱,可是每个女生不都是这样?
有一个你不是特别喜欢的男生愿意为你鞍前马后,十年如一日,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
突然有一天他有了别的女人,他不再缠着你,不再围着你转。
你也会不习惯。
好像……
自己家的保姆做饭很好吃,自己从小吃到大。有一天保姆跳槽了,去给别人做曾经只给你做的饭,你会不舒服。
但是,那不是爱。
柳烨站在阳台上,窗户开着,嘴里叼着细细的女士香烟。
拿起手机想给谁打一个电话,但是在通讯录翻了好几遍,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曾经的自己如果遇到很不高兴的事,她会打电话给齐语辰,或者去齐语辰家里。
现在呢?
没有人……
柳烨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然后看了看手机,打了章继凡的电话号。
两人见面时间火速,电话过去一个多小时章继凡就到了。
章继凡很正式的向柳烨提出:断了吧,我不想玩了。
柳烨笑。
好。
从此以后,都不要联系。
都不要联系。
生活在18世纪末的SM鼻祖萨德说。
“想象是快乐的刺激物,它是一切的源泉,它那最伟大的成就、最杰出的快乐可以超越一切强加于它的界限。”
关于想象,贺宇是最有发言权的。
贺宇毕业时的作品就是一副抽象画。
贺宇很满意。
他想象自己是一条蚯蚓。
然后以蚯蚓的目光画出蚯蚓的世界,蚯蚓认为美的东西。
然后贺宇做了设计师。
室内设计。
人对于未知的一切都好奇,这句话世界通用。
所以贺宇在一次设计师们的聚会上和他们一起干了一件很疯狂的事。
贺宇不愿提起。是黑历史。
贺宇的设计之路走得很艰难,因为他的眼光和别人不一样,可以说是和大众不一样。
不迎合大众的东西,注定没有市场。
贺宇却觉得。
你之所以还没有变成孙悟空。是因为你还没有碰到那个给你三颗痣的人。
贺宇碰到的那个给自己三颗痣的人,当然不是柏安然。
是一个大叔。
和自己父亲一个年纪。
可能就是自己的伯乐。
贺宇是这么想的。
世间的事不泛巧合,贺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大叔是白海棠的爸爸。
尴尬还是尴尬,但是工作不能丢。
后来的阴差阳错,贺宇后悔一辈子。
他看见了楼书琪,可是没有问柏安然一句。
很正常,因为贺宇也有事瞒着柏安然。
贺宇追求了柏安然这么多年,一种感情也就变成了习惯,所以贺宇有时分不清到底自己对柏安然是什么感情。
从封少杰那里回来时贺宇没回家,本来想给柏安然打个电话,结果打过去的时候柏安然的手机关机,自己的手机也提示要没电,发了一条微信过去,贺宇关上了手机。
解决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