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21日,日本敦贺市区外十字路口,远征军第17师前进基地内。
敦贺市区在经历过了空军的新式航弹以及陆军大口径炮火的地毯式轰炸之后,已经完全成为了一片没有任何价值的废墟,工兵部队开始绕过敦贺市区兴建一条新的战地公路,滩头上被俘虏的日军们终于摆脱了随时都会屠杀的境地,成为了一队队无偿修路工人,一万多日军战俘在没有薪水,没有后勤保障,没有机械化工具,只有手中的几把十字镐和工兵铲以及每天一顿稀粥的情况下,开始修建一条长达二十公里的野战公路。
在修建野战公路之外他们还需要拓宽原有的滩头公路,并且还要修建高标准的野战机场以及各个军事工程,后勤部的人从一开始就把这批日军战俘当成了像子弹一样的消耗品一般的使用着。
前进基地内的一座特护帐篷内,伤员累累的侦察分队被全部安置在了这里。
“长官,你不能死呐!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长官,醒醒呀!”陈强中士趴在了一动不动的陈烬身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不断往陈烬脸上甩着。
自从20号下午,伤亡惨重的侦察分队完成了对敦贺市区的实地勘测侦查任务之后,便一直被安顿在了这座帐篷内修养。
整个侦察分队伤亡过半,其中阵亡六人,重伤八人,剩下的人几乎全是轻伤,各式装备丢了个精光,几乎是丢盔卸甲的撤出了敦贺市区,玄武岩坦克严重损毁,开出敦贺市区的时候甚至连履带都被留在了市区内。
坦克是在无差别炮击中被一发师属炮团发射的105mm口径榴弹炮炮弹直接命中了正面,所幸的是炮弹并不是穿甲弹而是一发高爆弹,炮长当场被震死了,徐有才中士被舱内一块脱落的装甲钢击碎了胸骨,硬撑了半个小时,再向手下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便阵亡了。
步兵班更是伤亡的一塌糊涂,这批临时补充进侦察分队的步兵在面临绝境时出现了各种错误,尤其是在班长吴翔下士负伤昏迷之后陷入了混乱,只顾着逃命了,偏偏那时陈烬也是泥菩萨过江,最后撤到了十字路口时,步兵班阵亡了四人,重伤两人,其中吴翔下士也在重伤之列。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两个脆弱的日本平民父女,竟然安然无恙的被绑在坦克发动机上全须全尾的回到了十字路口,被抬下坦克的时候竟然仅仅只是耳膜震裂昏迷过去了而已,令人不得不赞叹这对父女的好运气。
重伤员和阵亡人员的尸体被登陆艇送上了医疗舰,剩下的人全部被留在了前进基地内。
陈烬在撤出敦贺市区之后陷入了高烧,并且一直是重度昏迷的状态,战地医生只给他了进行了简单的外伤处理,吊上几瓶输液便没有再去管他了,侦察分队的几个重伤员纷纷被送上了医疗舰进行治疗,但陈烬这个军官伤员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留在了前进基地,没有被送上医疗舰。
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陈烬终于在21号的下午喃喃的说了一句梦话,说什么终于能够休息了,而后听见陈烬终于说话袍泽们纷纷高兴的围上来,想要庆祝陈烬醒来了。
众人一靠近却发现陈烬还是紧闭着双眼,陈强中士感到一股不详的预感,将手指放到了陈烬的鼻孔下,发现陈烬停止了呼吸,顿时帐篷内陷入了一片哀鸣之中。
“少尉,你说话啊!才这么点伤,你怎么就撑不住了呢?”易世星上士也急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曾桃中士在发现陈烬停止呼吸的第一时间便拔腿奔出帐篷,寻找起了医生。
“少尉是被累死的,他一直很累,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头上绑着绷带的李斌坐在病床上,表情悲伤而又失落。
众人开始回想了陈烬一到23连开始一直到侦察分队成立,这个头发斑白才三十岁出头就已经如此沧桑的老少尉似乎一直就没有真正的休息过,从特别训练开始就一直在不断忙碌着,离开仁川的前一天所有人放假,但却只有陈烬一人留守着,而在离开仁川驻地之后胡亚楠中尉就开始出现了状况,陈烬便担负起了连长的职责,血色滩头之上他舍生忘死的带着兄弟们搏杀出了一条生路,但却还是被上峰排挤不受认可。
登陆战之后,别的部队都进入了休整,但陈烬却摊上了组建侦察分队这么一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出发执行任务之后,陈烬是整个侦查分队里操心最多的人,睡的最晚起的却是最早,明明是军官可以享受各种远超士兵的待遇,但他却一样都没有享受到,反而军官应尽的的职责他一样不少的尽到了,而且还是超规格的,作战时他更是每每当先,当排头兵的时间比谁都长。
这是一个从来都不像军官的少尉,他从不发脾气,甚至不曾骂过任何一个人,他包容着部下任何的非原则性错误,从来都不摆军官的架子,这样的上级是整个侦察分队的士兵们从未见过的,没有人知道陈烬到底想要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好人,整个侦察分队也是第17师里面环境最为宽松的部队,不用担心长官的刁难,不用担心同伴的抛弃,不用担心下一刻该干什么,几乎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按照少尉的命令执行便可以了,什么事情都会有少尉去操心,如果真的有一句话可以来形容陈烬的话,那就是:“赚的是卖白菜的钱,操的是卖白粉的心。”
自徐州战役之后,陈烬一贯的作风便是任何事情都有自己去扛着,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活人看待,上了战场之后他就已经当自己阵亡了,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往心里放,从没有人真正的了解过陈烬的内心世界。
一个个袍泽的离去,一个个沉重的嘱托,一场场血腥的杀戮,一次次频繁的负伤,这个坚强的老少尉终于还是倒下了。
一群陈烬宠坏的士兵们一旦发觉自己将会要失去这个少尉的时候,便开始无法接受了,慌乱、紧张、悲伤、愤怒,一幕幕场景一种种情绪在帐篷内不断上演着,军官阵亡原本是一件国防军战时很平常的事情,换做其他的部队最多时默哀几分钟,之后便坦然接受另一位新的军官到任,死个人对于一场战争来说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军官也是人,挨了子弹也是一个窟窿,没有例外,更何况只是一个少尉阵亡了。
当失去之后,众人才发现自己遇上了一个怎样宽容的长官,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虽然陈烬本身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
帐篷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死寂了,只剩下了一声声低沉的哭泣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兔死狐悲哀伤的表情,一个个熟悉的袍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圈子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就像是一个个过客一般在彼此的生命中相互结识,相互依赖,相互错过,离开的人心安理得的走了,给活下的人留下无尽的愧疚悔恨以及悲伤,就这样在一次次的相逢离别之后士兵们开始变得麻木开始变得适应战争,直到最后成为战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此再与和平安详的生活无缘了。
曾桃中士终于带着军医回来了,憔悴的军医刚从手术台走下想喝杯茶,却被曾桃中士二话不说的拖到了这里。
帐篷内的人只是轻轻抬头看了一眼曾桃中士和军医便再次低下头继续悲伤去了。
“快医生,看看少尉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发烧昏迷怎么就突然咽气了?”曾桃中士一脸的急迫,一只手用劲的捏着军医的胳膊。
“你......你先松开我的手,我都来了害怕我会跑吗?我马上给你的长官看看嘛!”满头大汗的军医此时很不耐烦,尤其是自己胳膊已经被曾桃中士捏的发青了。
“哦,行!你赶紧看看。”曾桃中士赶紧松开了军医,
军医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卸下肩上的药箱打开了,从中取出几瓶输液瓶,几盒药片,温度计、听诊器、血压测量仪,就像是叮当猫一样不断的从药箱里往外掏着东西,动作沉稳不急不缓。
“你这军医怎么这么不急的?是不是看见人都咽气了不想治了?”脾气直的陈强中士看见这军医不急不缓磨磨蹭蹭的动作,直接撸着袖子就想干了。
“急什么急嘛,都昏了一天一夜,也就不差这几分钟了嘛!”军医抬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满脸唾沫眼泪和鼻涕,表情难受的陈烬,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终于军医手里拿着几瓶输液瓶慢慢的给陈烬换上了,摸了摸陈烬的额头,满意的说道:“嗯,温度下降了,终于开始退烧了。”
“废话,人都死了,体温还能不降下来吗?”陈强中士已经开始无法忍受这位军医了,目光开始看向了床边的步枪。
军医一看陈强中士的眼神便感觉不对劲了,便不再磨蹭了,伸出手探了探陈烬的鼻息,眉头一皱,伸出一根棉签伸进了陈烬的鼻孔,而后撤出来,看着湿答答的棉签头,眉头舒展开了,慢悠悠的说道:“是发烧流鼻涕,鼻孔被堵住了!”
“啊?”众人哗然。
“哎哟!”易世星上士激愤之下一脚将陈强中士给踹飞了,众人一拥而上,手伤了的的用脚踢,腿伤了的就拐杖敲。
“啊!呃!鼻子呀,噗!别打脸了!”陈强中士不断哀嚎着。
军医见怪不怪的继续这自己的事情,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根银针,狠狠地往陈烬左手的虎口上一扎!
陈烬就如同诈尸一般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一脸茫然的扫视着周围,疑惑的问道:“这里是哪?”
正在围殴着陈强中士的众人全都惊呆了,一脸呆滞的看着醒过来的陈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醒过来的陈烬陈烬鼻子抽了抽,闻到了一股由脸颊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就像是三个月没漱口的口臭一般,双手朝脸上摸去,结果摸下了一脸黏糊糊的东西下来,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药膏吗?”
坐在病床上的李斌呆呆的说道:“这是陈强中士的.....口水....鼻涕....呃...以及眼泪。”
陈烬顿时一脸恶心到极致的表情,大声喊道:“继续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折着恶心的玩意儿!”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