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流火,吹成几圈的云,升腾的蘑菇烟,劈掉一角的大山,扑荡的灰尘,还有……失神的眼……绝望的心……
宝蓝呆呆跪在地上。现在她不怕什么战魔族、虫族,倒更盼着这群畜生还有几个能活着!就算同归于尽,她也一定要把它们碎尸万段!
可除了抛到天际又噗噗落下的燃烧石块,什么都没有了……
酒言,生死相依一年的战友,救过她性命的男人,宝蓝芳心暗许的对象,就这么没了……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自爆?他不是连闪冲都没学会吗?为什么全都不告诉自己啊?!
宝蓝的泪渐渐凝成了线,慢慢滑过双颊。她不想拭去,她多希望那滚滚烟尘里能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可这灰云久久都不肯散去……也没任何东西活着出来……
三只风雪兽幼崽围着宝蓝呜咽。像是安慰,又像是询问,悲恸的天地间就只剩下这四个凄凄哀哀的生命……
数天后,魔蓝城。
这座矗立花海湖中央的温馨秀丽之城,迎来了一副不合时宜的场景。以美丽、聪慧、强大和孤傲闻名龙界的魔蓝龙女今天罕见地聚集起来,她们从花海湖西岸排到大桥上,又一路排到魔蓝城里,却不是夹道欢迎英雄凯旋,更不是来看热闹,而是共同向一位心碎的姐妹致敬。
女兵在维持秩序,她们的长官则默默仗剑跟在令人同情的姐妹身边,用无言的行动支持着她。不断有人上前表示关切,可那凄惨的龙女谁都不理,只是木然地拖着血肉模糊的双脚一步步向前走。
她浑身是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她背后,用撕烂的衣服捆缚着另一具烧得焦黑、肢体不全的尸首。龙爪女队长早就试探过她的伤情,并安排医疗官赶紧来看,还想接手她背后沉重的负担,可所有人都被拒绝了。拖着长长的血足印,她就这么僵硬、固执地迈步,似乎随时都会倒地毙命。
看着这样的惨状,所有人都心下不忍。沿路的成年龙女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许多人难过得落下泪来。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一声喊:“城主到”。
接着就见一位中年女子急匆匆飞来,刚一落下就快步赶到那“行尸”面前,扶住她双肩忍痛问道:“宝蓝!怎么回事?”声音中似能滴下血泪。
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呆滞的宝蓝却只吐出一句话:“师傅,救他……”随即倒在来人怀中。
地处龙界西南的魔蓝城,是魂能卓越的龙女聚居地。一代代优秀的魔蓝女战士从这里出发,投入为族效力的前线,而此地安宁千年来无人打扰,所以魔蓝城很久没经历过如此难捱的时刻了。作为龙族最精锐的魂能战士,她们在龙族每支部队都是指挥官手中最宝贵的战力,绝不会轻易置她们于险地,因此魔蓝龙女阵亡率极低。但战斗就难免死伤,有时失去最重要的人,比自己死亡更可怕!一个失魂落魄的魔蓝龙女背着残缺不全的尸首只身回到故乡,实在是太让人心痛了。四季如春的花城一连数日都不见从前的绚烂多彩与恬淡平和,只有感同身受的压抑,善良的龙女们都在为一个姐妹祈祷。
这件震动魔蓝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城主玉璃依然愁容满面。头几天她终日守着爱徒,并安排最好的医师专门照顾,看宝蓝渐渐稳定下来才改为一天一探望。随爱徒一起回来的三只风雪兽,守城军士第一时间就交给了玉璃,现在由她安排了专人抚养,都很康健。
其实宝蓝的身体并无大碍,但伤心欲绝,精神严重受创。心伤难愈,着急无用,占据魔蓝城主全部心思的,是另一个麻烦——徒儿带回的那具男尸。玉璃清楚记得宝蓝回来后的样子——就像侥幸从地狱里逃回来却丢了魂,而那样的宝蓝仍念念不忘那具死状惨烈的尸体。
“师傅,救他……”宝蓝当时的请求索绕玉璃耳际,听起来就像临终嘱托,由不得她不重视,可一具尸体该怎么救?但玉璃还是在照料宝蓝的同时,抽调手下精英去查看那具遗体,结果每个人的看法都一致——早已经彻底死亡,没得救了!原本玉璃也不抱希望,而且当时她更多心思都在宝蓝身上,就听了手下医师的意见,把那尸体好好保存。准备等爱徒醒来,找个合适时间跟她谈一下,看看如何厚葬这位逝去的龙族战士。
某天,手下赶来报告——宝蓝已经醒了,玉璃急急赶了过去。面如金纸的爱徒,看到师傅的第一句让就让玉璃犯了难,宝蓝发不出声音,可看口型,玉璃也知道是:“他!”
好在玉璃反应得快,编了个谎先糊弄了过去,说什么:“你那朋友伤得比你重多了,眼下还不适合去探视,宝蓝你只管安心养伤。而且魔蓝城最好的大夫们都在全力诊治,他的情况已有好转,徒儿大可放心。”
幸运的是宝蓝实在太虚弱,听完师傅的谎话就又昏迷了。但玉璃很后悔编了这么一个谎,以后可怎么圆场?发生了什么让爱徒对一具残破的尸首如此挂怀?她颇感烦闷,也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男子在宝蓝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爱徒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身经百战早该见惯了生死,怎么一年之后回来几乎因一个战友的死变成了废人?玉璃边朝贮尸所走,边想起宝蓝出发前,她代长老会转达给弟子的命令。玉璃对其中内容不得而知,宝蓝又是她最得意的徒弟,在外历练从不失手,所以魔蓝城主未多问,没想到这次的结果会是这样……
已到贮尸所。这是一座结着厚厚蓝冰的寒冷洞窟,洞壁上密密麻麻地摆满棺椁,厅室中央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几排石台。值班管事按城主吩咐抽出一口新棺材,放到石台上,然后静静退立一旁。
玉璃上前查看。这尸身还是当初看到的样子——烧得焦黑,面目难辨,但死前恐怕是个体格强健的年轻男子。四肢几乎都齐根消失,想来应该是被炸断的。残躯上密集分布着大小不一的裂口,征战多年的玉璃对此并不陌生,当是失控魂能从内部致死,而这种死法十有八九就是自爆。想必这男子是以自己的牺牲换了宝蓝的命。如果再考虑到,过去一年二人很可能朝夕相处、生死与共,难免日久生情,所以爱徒会对他恋恋不舍也就自然而然了。只是战场上谁能预知生死?他这一去恐怕会害宝蓝流下一辈子的心伤,玉璃真愁以后该怎么帮助徒儿,难道寄希望于时间去抹平一切?或者为宝蓝另谋良缘?可现在她都不知怎么自圆其说。
已看过尸体,确实是无力回天了,命管事把尸身放回时,玉璃忍不住一声长叹。
正当管事准备合上棺盖,头顶冰晶的幽幽辉光闪烁了一下,而尸体上的某处回映出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光亮,正好投进玉璃眼中。
“等等!”玉璃立刻喝住了管事官。
尸体上有光?身为活过千年的长者,玉璃不仅经验丰富,而且作为城主她以机智心细著称,断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略一思索,玉璃决定先问问这管事官。
“从他身上可发现过什么随带物品?”
“没有。”
“嗯……诊断记录取给我看。”
管事赶紧拿来。
记录条目列得很细,但所有签注都表明这是具一无所获的尸体。玉璃相信自己的手下肯定尽力了,可她不甘心,于是让管事官把尸首再度放上石台,她要亲自查验几番。翻来覆去、上上下下走了好多遍,仍然没有收获,刚才的反光似乎只是玉璃心烦意乱中的错觉。
此路不通,玉璃决定换个思路。现在能肯定的是肉身确已死亡,像生命之火所余灰烬,可玉璃自欺欺人地假想面前冰冷的一堆尚残留最后一点星火,她要试试非常手段去探探“它”的魂魄。但,肉体已毁还徘徊世间的东西不是游魂邪灵,就是丧尸恶鬼。为避免强大的龙族战士死后被歹人驱使,龙界传统对遗体处理有严格规定。尽管玉璃从未没听过龙族死后堕入魔道的先例,可要真发生了那种情况,她到底该不该手下留情呢?
心绪复杂的玉璃完全没有料到!这“死尸”上竟然真有魂能波动!而且还另有惊喜!如果只因太过微弱而忽略,那就是手下失职,可这股波动——恐怕全龙族也只有城主级别的寥寥几人能够感知——原来如此!难怪医疗组无一人能发现!
这股极特殊的波动甚至让玉璃都有种久违的亲切感。一开始她还有点不确定,她不敢大意,再用心探究,真的是他!可他的魂能波动怎么会在这个尸体上面?而且还掩盖着另一种微弱到极点,类似新生命刚刚诞生程度的灵力波动……顺着这条线,玉璃闭目凝神细细深入,一丝丝地查,一寸寸地验,反复数遍,她确定了——这波动来自胸骨下方!
再次睁眼,玉璃目露精光,抬手一点,附着在“尸体”胸前上的冰层裂开一道缝。这可吓坏了管事官——龙族没有解剖验尸一说,亵渎逝者身躯是大罪!顾不得上下之礼了,她低呼一声:“城主!”
玉璃猛一抬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主管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就在惊慌失措的管事官面前,玉璃不但把尸体胸前的冰除了个干干净净,还继续深入。当她破开遗体肋部烧焦的部分,接着从胸腔中飘出一支铜锞囊!
验尸不利,被城主当场抓出了证据!管事官慌着要跪下请罪,却见玉璃的注意力仍然全部集中在那锞囊上,她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紧张得浑身发抖。
玉璃没心思追究她,而且这样的情况也超出了手下的能力。
正当玉璃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那尸体却发出了一丝异响,二人急忙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两人都大吃一惊——尸体开始变色,好像正在慢慢变成灰!
不好!玉璃心里大叫一声,赶紧把锞囊放回去。
完了!管事官脑中一声哀号,噗通跪下了。
她们注视着事情的发展,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那锞囊归位之后,尸体的情况不再恶化,二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等到玉璃施术重新封好冰层,就准备离开。她命连受几场惊吓的管事官把尸体放回原位,顺便吩咐一句:“把今日之事都忘了。”
等“放在桌上怕碎了,捧在手里怕化了”的怪尸归位,管事官直接瘫软在地上。
魔蓝城主回去的路上却一身轻松。现在,她有办法救回自己爱徒的如意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