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妹妹的出走,让大殿中一派祥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众将埋着头,只顾着吃菜,希望道主开恩,一声令下,散了今天的筵席,省的尬尴。
卢循是事件的主要参与者,他倒没什么,表情自然,只有那眼角深处,透着一抹得色。你孙妹妹不是看不上我嘛,今天就让你瞧瞧,我这个岭南世家的贵公子是多么地有女人缘。
徐道覆吃着酒,摸了摸颔下的微须,突然想到了什么,拱手向孙恩说道:“道主一开始说,有两件事要宣布,这第一件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那么不知道这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孙恩没有直接回答徐道覆,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满是褶子的脸上更加皱巴,“据探子来报,朝廷已经派谢琰和刘牢之来三吴围剿我们了。谢琰还好说,朝廷的台军我们是知道的,可是刘牢之的北府军确实有些棘手啊。”
徐道覆闻言,眼神定了定,他在心中也是苦叹了一声。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以为可以迅速拿下三吴,挥师直逼京城。虽然台军平日里疏于训练,战斗力不强,可是长生军内稂莠不齐,有些兵士其实就是拿起农具作战的农民。
只要有某处的郡县稍加顽抗,一些长生军部曲立马溃退。好在长生军人数上占了优势,利用人海战术,花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才攻占了整个三吴地区。这也幸亏朝廷忙于内乱,自顾不暇。如果朝廷腾出手来,三吴还能不能站得住脚,还真是难说啊。
见一向足智多谋的徐道覆也闷闷地不说话,孙恩眉头紧锁着,只能一杯杯地饮着苦酒。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又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道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刘牢之来了,自有我们这些将领为您挡着。大不了我们退向浙东,您还可以做个越王勾践呢。”陆瓌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道主,陆将军的话,话糙理不糙。凡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虑貹不虑败,乃是军中大忌。我们应该想好退路,万一战事不利,也好有个去处。”荀林神色严肃,向孙恩拱手说道。
荀林是长生军中的主将,他的话其实代表了长生军中大部分将领的意思。兵士厌战,将士思退,孙恩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孙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的心理有点后悔,如果当初,野心小一点,龟缩于岭南一地,朝廷也不会发大兵追剿,自己也可以快快活活地做个逍遥的胶东王。可是现在骑虎难下,只能跟朝廷硬抗了。
“道主,不必忧心。朝廷的北府军虽然厉害,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瞧过奴家的手段。只要他们敢来,奴家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死无葬生之地。”罗冰举着纤纤玉手,拱手为礼,脸上笑靥如花,丝毫不见大军压境的愁苦。
“哼!”陆瓌冷哼了一声,“军战不是妖法,是要靠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你的法术再强,能十人敌,百人敌,难道能敌得过成千上万训练有素,布阵得法的强兵吗!”
“哦,那陆将军要不要试试?”罗冰依旧笑着,只是那美眸的深处却透着一点寒光。
陆瓌一听罗冰挑衅自己,猛然站起身,正要说话。孙恩摆了摆手,斥道:“好了,大军压境,自己人倒先乱了阵脚。这样的话,别说三吴,就是退到海上去,迟早也是个败字。传我道令,凡我军中,不得号令,私自相斗者----斩!”
孙恩语气冷冽,面容不善,诸将包括罗冰纷纷站起,揖手道:“谨遵道主法令!”
“好了,好了。到散了吧,我也累了。”孙恩意色阑珊,首先站了起来,由侧门进了内堂。
诸将眼见孙恩说走就走,也都心灰意懒地向殿外走去。罗冰扭着蛮腰,快走了两步,赶上了前面的卢循,“卢将军,请留步。”
“呃,罗岛主,有事吗?”自从在大殿上,发生了那档子事,卢循面对罗冰就觉得有些尴尬。
“也没什么,就是向你打听个人?”一阵秋风从殿门吹过,罗冰抚了抚鬓间的乱发。面对卢循,她依旧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的异样。
“哦,何人?”卢循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就是大殿之上,扇了卢夫人的哪人?”罗冰笑道。
那笑声似嘲笑,又似同情,听在卢循的耳中,很不是滋味。因为那“卢夫人”三字太过醒目,再怎么说,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欺负了,自己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现在想想很不正常。
卢循眉宇之间霎时显出一抹煞气,他攥紧了拳头,“问他做什么?”
“哦,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他借一样东西。”罗冰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卢循的异样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原名萧正峰,道主赐名道成,孙妹妹给他起了个浑名杏奴。现在应该住在十八号弄堂里,你要向他借东西,就到那里找他吧。”卢循恨恨地说道。
“呵呵,都说最了解你的,都是你的敌人。你对这个萧正峰摸得可是门儿清啊。那你可知他师承何处啊?”罗冰娇笑了起来,唇间眼角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卢循望了一眼罗冰的媚样,心中不觉一荡,犹如古井中投下了一粒石子,声响虽小,但却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卢循的表情随着心态的变化,和缓了许多,“罗岛主说笑了,我与萧正峰同为长生军,何来的敌人之说。至于他师承何门,我还真是不知。而且据我所知,此人的来历就是个谜,唯一了解真相的就是圣姑与她的贴身丫鬟小翠吧。你可以问问他们。”
“那我可不敢。”罗冰假装害怕的样子,拍了拍胸脯,那傲人的双峰,让卢循的目光深陷其中,自己也算阅女无数,可是要比起来,只能感叹一句,一山更比一山高呀。
看着卢循呆呆的模样,罗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声渐行渐远,只留下了一句空荡荡的话,在大殿的内外回响,“卢将军,如果有意,奴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长生殿建成,本是个喜气洋洋的事,可是殿中突然发生的事,让庆祝大殿落成的筵席不欢而散。
筵席过后,诸将讳莫如深。可是越想保密的消息,消息往往会不胫而走。没有几日,三吴的地面上,有关长生殿上发生的事就喧嚣尘上。
主流消息是这样的,圣姑孙妹妹爱着吴郡司马萧正峰,但为了道主的大业,圣姑不得不嫁给中军将军卢循,以获取岭南大士族卢家的支持,从而北伐。而卢循在岭南之南的海岛上,其实已经有一个原配妻子罗冰。罗岛主现如今千里寻夫,并且不记前仇,愿与孙妹妹共侍一夫。可是圣姑自有圣姑的尊严,孙圣姑在大殿之上,断然拒绝。罗冰无奈,只好慢慢地等待转机。两对苦命的鸳鸯,就这样被无情的政治、社会的习俗----拆散了。
孙妹妹坐在自己的闺房之中,静静地听着小翠,绘声绘色地向自己描述,表情淡淡,看不出内心的悲喜。
小翠见圣姑没有反应,为圣姑打抱不平地说道:“圣姑,要我说,把传播假消息的人抓到,统统关进大牢。”
“有什么好关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至少有些东西是真的。”圣姑平静地说着,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圣姑,莫不是你真的喜欢上杏奴了吧?”小翠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谈不上喜欢吧,只是感觉他和以前那些男人不一样。”孙妹妹眼神迷惘,幽幽地说道,“你知道,我哥哥是干什么。自从他入了五斗米教,成了道主。我作为圣姑,就再也不能像普通人家女孩,结婚生子,相夫教子了。可以说我的人生并不是我的,我的生活也不如外人想象中的美好。外人只看到了我的浮华,却不知道我的内心。”
小翠望着圣姑落寞的表情,回想这么多年跟在圣姑身边,还真没有见过圣姑是真正因为开心而笑过,突然她对眼前的这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世人也许知道我玩弄男人,可是那是因为我实在寂寞呀。”孙妹妹的眉心攒在了一起,显现出两道淡淡的纹路,“那些男人只知道在我的身上承欢,他们的惨死也只能怨他们自己,不懂得节制。”
“可是,小婢见过,他们的下体都是血淋淋的呀?”小翠小声嗫嚅道,眼中写满了惊恐。
“哦,你看到了。”孙妹妹语气平淡,可是积威之下,还是让小翠吓了一跳。
小翠跪了下去,连忙喊道:“小婢是无意间瞟到的,实在不是有意为之。请圣姑饶命,圣姑饶命……”
“你起来吧,多大点事啊。”孙妹妹的语声依旧平淡,“知道我为什么对杏奴的感觉不一样了么?”
孙妹妹也不待小翠回答,继续说道:“因为他敢违逆我。虽然他和一般的男人一样,也好色。但是他懂得克制,他出征三吴的大船上,这个男人多次拒绝我,我就知道他不一样。在大殿之上,他扇了我,我就知道他有灵魂。”
“有灵魂,你懂吗?”孙妹妹有点激动,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有点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