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恨恨地瞪着林语,没有接过她递出的纸巾。她在自己的包里翻着,找出一包湿纸巾来,撕开外面的塑料包装,抽出其中的一张来,仔细地擦着衣服上的油迹。
周围一个说普通话的人说:“这么挤,买什么包子嘛。想吃,吃完了再上车嘛。”
“就是嘛,还是要有一点社会公德嘛。”旁边有人大声附和。
林语浑身冒汗,忙不迭地给大家道歉,像只过街老鼠一样,好不容易熬到下一站,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了下来,拧着她那袋引起众人公愤的灌汤包,走到离公交站台有一段距离的街边,准备继续打出租车。
现在虽然已经立秋,但是今年的秋老虎很厉害,再加上城市里汽车尾气重,到了傍晚,气温并没有明显的降低。
林语在街边站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早已是满身的大汗,但是等来等去,仍旧没有一辆空车经过。她拧着包子的左手,已经被细细的塑料口袋带子给勒麻。
林语的肩周炎因为最近这几天睡觉不老实,肩膀露在了外面,受到半夜里冷空气的侵袭,又开始发作了。这时,她那重重的单肩挎包顺着肩膀滑了下来,挂在她的手腕上,拉扯着她的肩膀,有一刹那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的手几乎抓不住她的包。
林语看着街边缓慢移动的车辆,希望能发现一辆空的出租车或者是熟人的车,好将她从茫茫的人海中打捞出来。
又等了十几分钟,她还是没看到一辆空车,也没发现一个熟人。林语看着街上拥堵的车流,无奈地向下一个公交车站走去。
“林语。”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林语忙四下里看,终于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捷达打开的车窗里,看到了叫自己名字的那个人。
居然是陈言。
林语没有想到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会见到他。
“你去哪儿,是回家吗?我送你。”陈言探过头来。
“哦,是你呀,”林语有些语无伦次,“不用了,我很快就到公交站了。路上堵,再说你又不顺路,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你说吧,去哪儿我都送你。”陈言笑了起来。
“我去东郊。”林语不太想告诉陈言,自己现在家的具体地址。
“东郊哪儿嘛,你总要说个具体的位置啊,东郊那么大。”陈言笑话林语。
“电子科大。”林语犹疑着要不要上陈言的车。
“哦,真巧,我在那附近约了朋友吃饭,可以把你送到你家楼下。上来吧,跟我还客气什么呀。”
陈言的车速很慢,跟在林语身边。林语看了看现在的交通状况,想着还是不要再逞强了,就坐陈言的车回去吧。
这时刚好交通顺畅了些,但车辆仍旧是全线排满,陈言的车因为要跟着林语的步伐,所以开得很慢。这时,他车身后就响起了一连串的喇叭声,林语一看又要引发众怒了,赶忙拉开他副驾座旁的车门,跳了上去。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陈言侧过脸来看林语,林语装着整理自己手上的东西,没有去看陈言,“从你离开报社我们就没再见过了。”
“你一点都没变,”陈言不知道怎么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最近老了很多。”
“怎么会?”林语很惊讶地看着他的侧脸,“我没发现你有什么变化呀。”
“我前段时间刚失去了一个儿子,我老婆怀孕已经到预产期了,我那个时候公司刚好有事,不得不出趟差,她坚持要顺产,结果已经过了预产期,孩子还没出来,后来她发现好像没有胎动了,到医院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脐带绕颈,在肚子里面窒息死掉了。”陈言的语气很哀痛。
林语嚅嚅的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我得过这道坎,过了就好了。”陈言自我安慰着,“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碰到你,今天如果不是约了人,我都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那你改天忙空了给我打电话吧,我手机换了,我给你新的号码。你的手机号码是不是也换过了,我记得有一次给你打原来那个号码,说是停机了。你把你新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给你拨过去,你不接。”林语掏出手机来。
陈言告诉林语他的号码,林语拨了过去,通了,然后她挂断了电话,把他的号码存了下来。
一路上,陈言除了接了两个电话以外,都是在谈着他的工作。他离开报社以后,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卖文具。生意谈不上好,但是也养得起家。
陈言说到后来,自己的情况基本上都已经说完了,这才有些期期艾艾地问林语,“我听别人说你和关总分手了?”
“是的。”林语很坦率地承认。
“为什么,他当时对你那么好的,难道就为了那30万的广告费?”陈言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我不知道。”林语有些不太愿意谈这个话题。
“关总公司没有付给报社的那笔15万的广告费,我听说他们为难了你很久,我后来也给刘天义打过电话,他说报社已经处理这件事情了。我本来想通知关总的,但是打他手机,手机一直关机,联系不上他。”
林语不知道陈言说这些话,是在替自己开脱,还是为了安慰她,她现在对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不想再去追究原委。
关海峰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听人说,你现在跟郑志浩在一起?”陈言接着又问。
“是啊,你还听说些什么了?”林语装作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就这些了。”陈言也笑了,“只是我没想明白,你怎么会跟了他,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当初他跟关总一起追你,你最后还是选择的关总,怎么现在又跟他在一起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语对陈言的话有些不满。
“哎,他俩的情况差别可是很大的哦。”陈言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说。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那种眼睛里就只有钱的女人啊?”
“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生活变化得也太大了。”陈言看了一眼林语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感叹。
林语今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下面是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当然,如果是跟关海峰在一起,她肯定是不会这么穿的。原来关海峰给她买的那些衣服,因为郑志浩不喜欢她穿,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穿过了,现在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了衣柜最下面的角落里。
林语没有说话,陈言看到她不想继续谈这样的话题,就开始跟她聊起了天气。
那天车特别堵,林语回到家时已经七点过了,天马上就要黑了。下午郑志浩在外面跑一个采访,采访完了以后他给林语打电话说他直接回家,等晚上有空了再写稿子。林语到家的时候,郑志浩果然已经先回来了。
郑志浩租的这套房子客厅不能直接采光,因此进门的那个位置是光线最差的。林语进屋的时候看到客厅里黑漆漆的,就以为客厅没人,顺手就打开了灯,结果吓了一跳,没想到郑志浩的妈妈一个人坐在那里,而郑志浩正在厨房里面做饭。
林语开灯的声音把老太太给惊醒了,她没想到老太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开电视,就那么睡着了。
林语忙放下手中背包,将包子拧进了厨房。郑志浩看到她回来,轻声说:“妈妈今天有些不太高兴,你可别去惹她。”
“怎么了?”
“二弟本来在我们老家的县城里面,我表叔开的那个汽修厂工作的。这个家伙太喜欢耍小聪明了,他给客人修了车以后,不按照我表叔制定的收费标准收费。那些客人自己私下里给了他一些小费。前段时间,他又这样做的时候,被他师父抓了个现行。我表叔一气之下,就把他开除了。他这才学了几个月的汽车修理,手艺都还没有学到家,他就赌气说要自己出去开汽修厂,跟我表叔对着干。今天下午,他给我打电话,想找我要钱开厂,我回来告诉妈妈,妈妈就很生气,觉得二弟这么做,让她在老家那些亲戚面前抬不起头。”
“哦,我是说怎么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灯也不开,电视也没放。那小弟呢,他还坚持要去学修车吗?”
“二弟的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还有脸送小弟过去?刚才我给妈妈讲了二弟找我要钱的事情,妈妈气不过,打电话过去跟二弟吵了一架。”郑志浩对于自己家里面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繁杂琐事,有些无奈。
“我肩膀有点疼,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肩膀受了凉了。”林语找了一个大碗,将包子装到碗里,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
“那吃了晚饭我用药油给你揉揉。”郑志浩看了林语一眼,“你饿没有?饿了的话,就先吃一个包子。”
“还没有,待会儿一起吃吧。”林语说着就挽起袖子来,帮郑志浩洗菜。
吃过晚饭,林语坐在沙发上,郑志浩从书桌抽屉里拿出药油来,准备给她揉揉肩膀。
林语的T恤有袖子,她就进卧室里去换了一件没有袖子的背心出来。
郑志浩将药油倒在自己的手心,双手将药油搓热以后,再在林语的肩膀那里轻轻按摩。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和他女朋友的一举一动,“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