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玲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这是她十几年婚姻生活中绝无仅有的一次。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解脱,离开那个无能的丈夫,他应该获得自由。然而,她发觉自己不但没有获得自由,反而多了牵挂。
皇甫玲在课堂上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他这几天在干什么?他连个饭都不会做,吃什么呢?几天不收拾屋子,都成猪窝了吧。
皇甫玲有时觉得自己这些想法很“犯贱”,但是,她还是抑制不住这样想。
“同学们,对于魏晋时期中国文化的研究今天就先到这里,下周我们继续讲。”
诺大的阶梯教室挤满了听课的人,皇甫玲宣布下课后还有许多学生叽叽喳喳不愿离开。
皇甫玲的课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有两个原因,一则是她学识渊博,讲授的方式又与众不同,学生喜闻乐见;二则是她那无法抗拒的女性魅力,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对她的课趋之若鹜,似乎能从她的身上体会到其他老师无法给予的感受,那是一种超凡的视觉、听觉的享受。一位成熟美丽、穿着入时的历史女教授,用她诱人的女中音和铿锵有力的肢体语言教授远古的知识,怎能不令人神往?
下课后,有几个读研究生的男学生围着皇甫玲问东问西,不少女生投来鄙夷的目光,似乎在骂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甫玲好容易摆脱了喋喋不休的“追求者”,她走到学校的花园中,长出了一口气。
户外的空气不错,BJ大学校园是著名的园林校园,四周环境优雅,花木繁茂,皇甫玲难得轻松一些,便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让自己全省都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
正漫步在校园中,背后有人打招呼:“皇甫老师,终于追上您了。”
皇甫玲一听声音便猜到是谁,她回头笑道:“李麦克同学,你好。”
李麦克正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
“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我们去那边聊吧。”李麦克指向假山一旁,那里有一条长椅。
李麦克很绅士的请皇甫玲先坐,皇甫玲优雅的坐在了长椅上,李麦克与她相距五公分处坐下。
李麦克双眼盯着皇甫玲的面颊,赞道:“老师,您真美。”
皇甫玲丝毫没有对这位学生的唐突而退缩,相反,她大方的颔首谢道:“谢谢。”
“老师,您刚才讲课的时候我都入迷了,您太吸引人了。”
“谢谢。”皇甫玲说着,主动换了个话题:“麦克,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呢?”
“哦,其实,我是想约您吃饭。”
“只是吃饭吗?”
“是啊。”
看到李麦克迷人的眼睛深情的望着自己,她猜,他一定很希望从自己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皇甫玲很想答应,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犹豫了。
皇甫玲咬了咬性感的厚嘴唇,最终,她还是拒绝了:“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麦克。”
李麦克倍感失望:“Why?”
“因为,因为我是你的老师”
“那又怎样?你只比我大十岁多一点嘛。”
皇甫玲暗中咧了咧嘴,心道:看来这孩子喜欢熟女。
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她无法接受与自己的学生如此亲密,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又不愿意拒绝李麦克,她觉得于这个外籍帅小伙在一起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
皇甫玲淡然一笑,说:“你呀……。”
“怎么了?”
“没什么。”
接下来,俩人陷入了沉默,尴尬的相对。
这种局面维持了约有半分钟,皇甫玲觉得漫长的像半个月,她想要起身离开,说:“麦克,你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李麦克略显沮丧,嘟囔道:“这么快就走?”
“怎么了?”
“……。”李麦克忽然双眼一亮,他忙说道:“老师,我有事情,你先别走好吗?”
“什么事?”
“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皇甫玲当然知道这是李麦克挽留自己的借口,但她并不介意。她便重新坐好,用手抚了抚自己的长发,说:“你问吧。”
李麦克沉吟了片刻,两个眼睛不停的转动,大概是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他说:“老师,上次我们聊到曹丕曹植兄弟,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你说。”
“我觉得他们兄弟俩还是曹植比较有才华。”
“当然,谢灵运曾说过,天下十斗文采,他占一斗,天下人共占一斗,曹植则独占八斗,所谓‘才高八斗’就是指曹植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曹丕虽然也是汉末的文学家,但实际上他的根本不配。”
“哦?为什么这么说?”
“不管怎么说,曹植的诗词都是自己写的,而曹丕的诗词我看多半都是抄袭来的。”
李麦克的话题勾起来皇甫玲的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曹丕命人撰写了一部著作叫《皇览》。”
“是啊,这是他命当时著名的儒生编纂的一部巨著,既体现了当时社会各个领域的是生态又体现了曹丕本人的伟大,《永乐大典》就是效法《皇览》的格式而做,可惜后来失传了,怎么了?”
“这部书号称巨著,但其实要我说,里面都是他的御用文人为他歌功颂德的文章,曹丕这么做就为了和曹植争夺文化界的领导权。就连曹丕的诗词估计也有不少是抄袭的,不过呢,抄袭的终究是抄袭的,曹植的原创才华比曹丕的半吊子抄袭作品强了不只百倍啊。王夫之就说曹氏兄弟的作品有‘仙凡之别’嘛。”
皇甫玲哑然失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曹丕的作品是抄袭的?”
李麦克双手一摊:“没有。”
“啊?”
“嘿嘿,我只是想多和您待一会,就找了这话题。”
皇甫玲忍俊不禁:“你小子。”
李麦克却又正经起来:“不过,我虽然是临时找了个话题,但是对于曹丕抄袭的论点我是认真的。”
“好了,好了。”皇甫玲笑着站起身,说:“和老师见面的机会多的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皇甫老师,对不起,请稍等。”
“又怎么了?我真的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啊。”
“我知道,我只耽误您一分钟。”
“嗯,你说吧。”皇甫玲停下脚步。
“老师,您的丈夫,陈少龙教授最近还好吗?”
李麦克忽然提及陈少龙,皇甫玲警觉的皱了皱眉,她没有回答。
看到皇甫玲的表情,李麦克忙摆手解释道:“老师,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是…….。”
说着,李麦克从包中取出一本书,晃了晃,说:“我是看了这本书才想起了了陈教授。”
皇甫玲看到李麦克手中的书就是陈少龙最近出版的那部失败的作品---《坑死你的诱惑》。她对面前这个外籍学生越发警觉了:“怎么?你什么意思?”
李麦克很随意的说:“其实我是陈教授的书迷,他的书我大部分都看了,不过,这部书不如过去的好,确切的说是大不如前,哦,我这么说皇甫老师您不会生气吧?”
“嗯。”皇甫玲随口应了一声,她的脑子在思索李麦克的真实意图。
“一个作家的作品质量严重下降,多半是作者本人状态不好造成的,而恰巧我前几天听说陈教授请了病假,已经两三个月没有来学校了。因此,我猜测陈教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别的什么…….。”
皇甫玲大致明白了李麦克的意思,虽然对方似乎是出于关心,但是,她无法忍受别人在她面前对他的丈夫品头论足,尤其是戳到她的痛处。“他没事,他很好,不劳你费心。”皇甫玲打断了李麦克的话。
大概是没有料到皇甫玲会如此抵触,李麦克有些不知所措,他支支吾吾的说:“哦……那就…….好。”
他的“好”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远处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玲玲!你在那干啥呢?”
原处,一个臃肿的女人大声招呼着皇甫玲。
皇甫玲挥了挥,算是答复。
然后,皇甫玲不再理会李麦克,转身离去。
李麦克呆在原地,手中还攥着那本《坑死你的诱惑》。
“玲玲,那个帅小伙是谁啊?”秦娜等皇甫玲走近了,便迫不及待的问她。
“我的学生。”皇甫玲心不在焉的回答。
“哦。就是那个外籍学生吧。”秦娜用饱含深意的口气说:“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出来了,原来在和自己的学生‘吟诗作对’啊。”
皇甫玲猛地停下脚步,恚怒的瞪了秦娜一眼。
秦娜当做没看见,继续自言自语的嚷嚷:“啊,现在的老师真的不一样了,不光男老师,连女老师也......。”
“给我闭嘴!”皇甫玲忍无可忍的怒斥。
秦娜吓得缩了缩脖子,忙道:“好了,算我胡说八道。”
皇甫玲的心思根本没在秦娜身上,她一直在思索:李麦克为什么对少龙这么关心?
两人来到书店,店里只有一个女大学生,她是秦娜雇来打工的帮忙照看书店的。
秦娜招呼那学生:“同学,你可以下班了。”
那女学生闻言,像是得到了逃生的命令,忙不迭的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随口和秦娜道了别,然后急匆匆的跑出了店门。
秦娜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总是来去匆匆,真不知道她们成天在忙些什么。”
皇甫玲没有理会秦娜的牢骚,她一屁股坐在书店的椅子上,问“你这店里只雇一个人能行吗?”
“雇一个足够了,我只是进书送书的时候不在店里,需要一个人照看,平时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为什么不雇俩人,一个看店,一个送书进书,你只作老板娘就好了。”
秦娜为皇甫玲端了杯水,放在她手中,回答说:“大小姐,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我这书店只是勉强维持,除去店面和水电费用,再除去雇人的费用,我剩下的钱只够生活费,你让我再多雇一个人,那我只有喝西北风了。”
皇甫玲抿了口水:“不至于吧,现在书店生意这么难做吗?”
秦娜一边收拾书架上的书,一边点头:“是啊,现在电脑手机这么发达,看纸质书的越来越少,你前一段没看报道吗?首都几十所大学的书店,已经倒闭了一半,现在的学生也不看纸质书了。”
“怎么说呢,我觉得电子书有电子书的优势,但是纸质书是无可替代的。”
“我的话没说完呢。是,纸质书不会消亡,但是你知道吗?现在的人即使想看纸质书一般也不在书店买。而是去那儿。”秦娜说着,回身指了指收银台上的电脑。
“你指的是网购吧。”
“是啊,网购又方便又快捷,折扣还多,谁还愿意来书店买书呢?”秦娜收拾到书,又开始擦拭书柜,她笑了笑说:“说起来,还真要多亏了你呢,要不是你从我的书店进教材,我真是维持不下去了。”
皇甫玲淡淡的笑了笑,似乎秦娜的感谢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她掏出手机,发现又没有WIFI信号,便再次抱怨道:“天呐,没有WIFI的书店生意能好才怪,我说秦娜,你怎么就不装个路由器呢?”
秦娜嘟囔道:“那些有WIFI的书店生意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都没人买书啊。再说了,买个好点的WIFI要上千钱,我赚这点钱也不容易啊。”
皇甫玲无奈的摇头,说:“算了,回头还是我给你买吧。”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电脑前坐下,摆弄着鼠标,又说:“唉,我原本还羡慕你生活的悠哉游哉,无忧无虑,现在看来,都不易啊。”
“羡慕我?你得了吧,你贵为大学教授,又有个才华横溢的老公,而我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头,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还羡慕我?呵呵,你太有才了。”
对话至此,皇甫玲没有做任何回答,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感慨道:“大学教授,哼,说的好像大学教授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教授也是人,一样不能免俗。怎么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一直为少龙担心。你知道吗,作家越来越难做了。”
秦娜停下手头的活,回头再看皇甫玲,只见这位气质高雅的女人面现沮丧,一些哀怨的望着窗外。
秦娜小心翼翼的问:“玲玲,你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吧?你和少龙还没有和好吗?”
皇甫玲没有回答。
秦娜看表情已经猜到了答案。她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自讨无趣,便索性不再言语,继续擦拭已经很干净的书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