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山的鞋子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毕竟那是双两只不对称的鞋子,不知道他从哪儿捡来穿的。闹清楚这“鬼魅”的来历,我自然不再害怕了。
继续坐在那里擦剑。
许是他一个人趴在床上寂寞的很,半天没等到我的反应,便捋了捋额前黑发,声音不满:“你看不到我的吗?!”
“看得到啊。”
“那你怎么不害怕?”陆青山索性坐起身子。摸了摸脸上白粉:“我扮了很久的。”
“我叫什么名字?”我挑眉笑着问。
陆青山一脸懵逼:“沈自横啊……”
“这天下只有惧怕沈自横的,却无让沈自横惧怕的,知道了吗?”
陆青山一记白眼快翻到天边,他随意把长发挽到耳后,撸着白色水袖坐到我面前来,声音无奈:“你为这名字活得也太累了。”
我不解:“什么意思?”
“明明就是害怕了,偏装作不怕,不就是怕丢了沈自横的人?我说你啊,倒不如改个名字,兴许能活得快乐点儿。”
我继续擦着手中长剑,天色将晚,窗缝中投来的微光,映得剑鞘黑龙栩栩如生,我瞧着瞧着便泛出笑意,柔声答道:“可这世上若没了沈自横,不知要让多少人失了希望。”
“没见过你这么夸奖自己的。”陆青山粗眉皱着,眼神却定定望向我手中的峥嵘剑:“给我看看行么?”
我将剑递过去,却看见陆青山眼里少有的深情,他接剑的手忽然发抖,险些就握不住掉地了。
“初见你,你一直盯着这把剑看,我以为你认出我了。”我看着陆青山,想起十几日前,第一次看见这个软倒在树下,气息奄奄的男子。
“曾有一剑名峥嵘,剑出飞虹贯日,影落百里千秋,一动山河千秋梦,满江春色一吻红。”陆青山念出这首当年人人传颂的歌谣。
原来他知道沈自横,知道他创下的奇举,装出的那副不屑可能是想隐藏心中不愿显露的脆弱。
我看到他眼里氤氲的情绪,才明白其实一切他都懂。
“可是后来那炳剑断了,残阳血日中,断在青枫崖的绝壁上。”陆青山的眸子里蓄一抹深长,反复摩擦着手中那副峥嵘,未燃灯烛的屋子略显灰暗,却让它透出股浓郁的青碧,剑质幽暗明润,发污的手柄上不知藏了多少故事。
当年……长安城中万人空巷,受踩踏者无数,只为目睹那神剑出鞘的方泽。
至此,陆青山忽然紧握剑柄,片刻不停将剑拔出。只一瞬,房间静如停止。
峥嵘剑昔日光辉早已不复存在,露出的只有不过半寸断刃,断面发污,已经断了很久。
我怔怔愣在那里,喉咙像被堵住,连声“唔央”都发不出来。
“一炳断剑,倒是让你骗了不少人。”陆青山开口,剑回鞘,又物归原主交还给了我。
“肯相信的人,是因为他们愿意相信沈自横一直都在。”
当年明泽庄出事,庄主沈自横为保众人,支身跟叛党上了青枫崖,峥嵘就此断裂,而那位常年诵着“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潇洒英雄,也坠入山崖,就此没落。
江湖没了沈自横,兵戎交割近十年。
陆青山忽然抬手碰了碰我的胡子,失笑道:“贴不紧倒不如别贴了。”
我尤记起前几日陆青山摸我的胡子,原来也是因为粘得不够紧松了下来,他帮我粘回去而已,我忽然显得心虚,头也不抬。
“你早就知道我是假扮的了。”
陆青山笑起来:“有点脑子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了。”
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城主他们,肯定也看出来了?”
他们都只是给这峥嵘剑面子,想来能握着它的人,怕是和沈自横是有缘人吧。
“其实我原本不想装沈自横的。”我小心抬起头看向陆青山:“可是当日你奄奄一息,就快不行了,我想给你生下去的希望,便告诉你我是沈自横,无所不能,有我在就会发生奇迹,你一定会坚持下来。”
陆青山瞧着面前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傻姑娘。”
“当年沈大侠帮我报了家仇,救下我的命,这些年我努力活成他的样子,想把他曾给予我的希望,平摊给更多的人。”
天就这样完全黑下去,长空浩荡,陆青山把灯烛点燃,烛影幢幢下他看见她扯下胡子后精致的笑颜,雪肤花容,皓齿明眸,好像干净成了一幅画。
“你真名叫什么?”陆青山过来,眼波温柔。
我悄然红了脸,答得有些不自然:“我以前在家排行老三,所以都叫我阿三,父亲生前被扣下反贼帽子,我用不了从前的名字,便也懒得再取。”
“阿三,阿三儿,三儿。”陆青山一本正经地在纠结怎样叫更顺口一点。烛影摇着他神采焕然的模样,最后扯了个极大的笑,眼睛弯成条缝,声调微扬确定下来:“三儿!”
虽然听上去有些古怪,但我却极喜欢他叫我时的神情,道不出具体模样,只觉得心口暖意横生。
正想回应陆青山的呼唤,却见他眼波一瞪,好像听见些不寻常的动静。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窗栏上出现了许多碧绿色的点状影子,忽上忽下地飘忽,看上去诡异极了。
这还不止,紧接着便有一阵奇怪的歌声,在庭院里唱了起来。
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脊骨发凉,像是一个女人被人掐断了喉咙,唱不出字词,只有一声一声沙哑的唔央,悲戚寂寥,回荡在寂静的庭院内。
我忽然有些后悔答应老夫人留在这里,眼见为实,我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走向门口,露出一点缝隙看向院内。
空旷无人,原本就只有几颗树的庭院,根本遮挡不住任何身躯,既然这里没有人在,那这诡异的女声又是从何而来?
心里咚咚咚跳得厉害,虽然不愿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存在,可眼下的一切都没办法支持自己的想法。
“别怕。”
忽然身后有人拍我的肩膀,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我身子狠狠一抖,张口打算大叫,幸好被陆青山捂住嘴巴。
“你不是说不怕鬼魅的么?”陆青山好笑地看着我:“抖成这个样子,别告诉我是因为尿急啊。”
反倒是先前一直挣扎着要走的陆青山一脸淡定,这让我很没有面子,一把打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不自觉翻白眼:“啰嗦!”
我强壮着镇定又走向窗边,那又碧绿色点状影子拂动的窗户,我深吸一口气,又把窗户打开。
仍旧什么也没有……
我再也无法淡定了。
陆青山走过来,揉了揉我僵直在半空中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又伸手把窗户关上,语气平静:“这里面没东西,外面也没东西啊……”
“是……是鬼么……”我已经顾不上面子了。
“啊……有可能。”陆青山故作苦恼,眉毛揉作一团,片刻的安静之下,他忽然张开大嘴凑近我耳边大吼了一声,原本耳后的黑发散乱,落在我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娘啊啊!”我吓得叫娘,一头栽进陆青山的怀里哭嚎起来,那声音好像比院子里的鬼声还恐怖些。
“哈哈哈哈哈。”陆青山却笑起来,我好不容易将情绪缓和了半分抬起头来,正看见他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陆青山你不得好死!”我暗暗诅咒他:“这种时候你还敢开玩笑!”
陆青山没有理会我骂他,而是捏了捏我僵硬的脸颊,自己走到窗户边上细细看了两眼。
“在窗户上。”他声音敛着一股平和,柔情中却让我听出些许自信。他直接把左手中指伸出去,将那稀薄的窗户纸捅破。
那碧色点影开始朝一个方向汇聚,不多时,纸缝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直到窗户上的“鬼影”完全消失,我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这窗户是两层窗纸做成的,夹层中有许多萤火虫,白天因为光强看不见他们,所以只在夜里作祟。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萤火虫的?”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陆青山,他正拿帕子擦着手,好像刚才那个突然神勇的家伙不是他一样,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无辜笑了一下道:“啊……我猜的啊。”
我也懒得和这个大脑永远断根筋的家伙计较,既然这窗户纸是有人作祟,那么院子里一直哀啼的女声,自然也是某些人在有意而为之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些底气了,但想起刚才阴森恐怖的氛围,我还有有些发抖,于是扯了扯陆青山的袖子,装得凶巴巴:“你去院子里看看。”
陆青山显得很惊讶:“我怕鬼啊!”
“哪儿有鬼!”我昧着良心还说得底气十足:“这肯定某些心术不正之人故意搞得鬼,不用怕。”
说完也不给陆青山考虑的机会,直接把他搡到院子里去了。
我也提刀跟上,为了防止这家伙再吓唬我,我特意没有跟他太紧,保持适当距离,打着十二万分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