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敬鸿这才发现她原来是担心这些,而自己因为不是处在她的位置,压根都想不到她需要担心这些。这样说来,其实他是太不懂她了。想深了这些,他也发现他也不是一个多称职的男友,他太不懂她了!而他也似乎从没想过多花什么心思去多认识她,而他竟然从没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做到这些。
一个冷酷的事实逐渐清晰起来,那就是:他其实并不是真正地爱她!——要承认这个事实对于他来说还确实有点难度,因为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和不爱的女人走那么久——对这一点,他不能谅解自己。
或者,换个说法,爱还是有的,只是不够深?因为不够深爱,所以才不介意她要不要改变,才不期望她往自己走得更近,才放任她的去留,才乐意看到两人渐行渐远的结果,好给自己要作出分离的选择预备借口。——想到自己一贯就是这样做着的,高敬鸿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呢?
再往深了想,两人的世界真是差别太大了,他的想法她理解不了,而她的心思他也理解不到。不是说主观上不去深入了解对方,而是由于成长背景、生活阅历、环境人事各个方面的天差地别使得不是相似世界的人根本无从知晓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都经历了些什么,都想些什么,都做些什么,都打算去做什么。而靠着所谓的沟通,毕竟是有限的,说多了谁都会累;而如果不是顺畅的沟通,靠猜,靠蒙,那更是盲人摸象,只知一点而不及其余。这样的相处,短时间可能还有点新鲜劲,勉强可以维持一下,但时间一长,谁都受不了,肯定都是悲剧收场。所以才知道为什么富贵人家年轻人婚嫁必须追求门当户对,那真是绝对的真理!绝对正确的公序良俗!应该受到应有的拥护和颂扬!而他们是不知好歹地逆着真理在溯游,挣扎,现在已经发现了压根就没有任何好处!早就已经不堪重负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高敬鸿积聚了些能量,把白天要约她出来的目的重新提起来,只是一下子还真是不太好说出口。毕竟,张梓虹她可能没有认识到这些,或是知道她也不屑,还一心一意只以为就可以和他这样交往下去,然后等她想结婚的时候就结婚呢。他要是把自己的这些认识搬出来,肯定会伤害这个有勇气挑战那些“绝对正确的公序良俗”的率真女子。就算不说理由,只说结果,对她而言也是太突然了吧?
见他久久不语,张梓虹有点打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高敬鸿摇头,略带沉重地:“没有。你没有错。只是——张梓虹——”
一听他这么叫,张梓虹又紧张了,“哎呀,你别这么叫我,你这么叫我我就紧张。你今天很不一样啊,心事重重的?”
话已经说到这了,高敬鸿也不再为难,索性痛快地一口气说了:“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很不适合?”
张梓虹自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傻愣了一下:“不是——你什么意思?我不适合你?还是你不适合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高敬鸿说不出话来了,想起自己的作为,也想起对方的种种,只觉得心里发堵,失落,惆怅,也有点难过——毕竟这也是个不错的女孩,除了贪玩一点,各方面都还是很好的,而自己是太不上心了吧,一直以来并没有对她多好。
张梓虹有点迷糊了,也憋不住,就先说:“你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觉得不适合吗?可是,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不知道我不都还是我吗?没有知道的时候也是我,现在也是那个我啊——我没有变啊!”
高敬鸿摇摇头,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好,只好顺着她的话回一句:“和身份无关吧——我只是不想这样继续了。”
张梓虹急了,“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们怎么不适合了?你不想继续了?什么意思?你要和我分手?不是因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吗?——可这个有什么关系呢?我再说一遍:我就是我,和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知道之前,我是这样;现在知道了,我还是这样!有什么关系!”说着说着就要急了,而见他不语,她有点气愤地推他一把,“你说不适合,哪里不适合!你只大我4岁,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们怎么不适合!我们相处得好好地,再过年把两年,我们就可以准备结婚成家,我们怎么不适合!……”
高敬鸿打断她的话,匀了气正视着她认真地说:“是你不适合我!我受不了你,不想等你了。”
张梓虹觉得他还是在负气,就分析自己:“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是怪我没有把你介绍给我这边的家人朋友吗?”她急得挠脖子,“你也不说起!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是不想这么早给家人知道我有固定的男朋友!因为他们知道我贪玩不想谈恋爱,所以没法催促我结婚成家,所以我不想这么早给他们知道你,明白?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带你见他们!你知道他们一旦见到你了,下一步就该逼婚了!其实我心里早都认定你了的,所以我很踏实啊,就光想着玩就得了,不用再为这块事情烦心了。大家有伴侣我也有,我就是不给他们说,急死他们。这样说你明白了吗?你懂了吗?”
她的逻辑真的很特别,高敬鸿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只是她解释的这些作用不大,因为他本来就没太在意这些方面。倒是她说出的这些叫他闻所未闻的理由,只会更多一些地使他认识到双方的差距是多么多么的巨大!她也想的很多,可是他全都不懂!他觉得这个时候把自己这个意思也说出来或者她更容易理解他,所以终于说出自己这样的想法:“你那边的,我很多都理解不到。我不懂你,也不想多去知道,可能是我不够——”他终究没敢说出不够爱她的实话,怕给她打击,所以理智地刹车,拐了个弯说,“我很累,我觉得很难继续下去了。”
张梓虹一愣,随即明白他似乎还是怪自己,就吸吸鼻子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不够重视你。我说了我会改的。我不会一直这样的!”
高敬鸿坚持说:“我不需要你改变,你做自己就好了,现在的你是累积了20多年人生经验的你,改变就不是你了。”
张梓虹提高了声调:“可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自己也会改的!——明白了没?我不是特意为了你,这是正常的转变。我不可能永远活在10岁18岁!我清楚!我顺应天意地去改变,不是因为谁;但是因为你,我这个转变可以提前进行。你懂了没?再给我点时间?等等我好不好!”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高敬鸿现在清楚了,他是为自己想得多,替她考虑得太少。但这样说来,其根源还是因为他不够爱她,所以没有想去懂她的动力,那是因为不爱?还是仅仅只是爱得不够?可问题是现在,他不想去懂她了,甚至不想去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了。
见他没有声息,张梓虹急得都要哭了:“你说话呀!”
看她急迫的样子,高敬鸿却起了点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多给她点时间。既然自己也打算给阿娟机会,是不是也应该给眼前这个人机会?但是想到自己多少次以来的独守空房,他还是扼住了自己的仁慈,压抑着自己平静地说:“再多的时间,也只是浪费。”
张梓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的决心,很快地收敛住自己的情绪,低了头,又不甘心地问起:“这么说,你决定了?”
高敬鸿叹口气。
张梓虹抬起头,也跟着呼口气,“是因为她吗?”
高敬鸿一愣,不知道她所指,“她?谁?”
“王庆娟。行政部的王庆娟。”
高敬鸿苦涩地笑笑,摇头:“说哪里去了。”
“我也是公司里上班的,多少我也听说了。她喜欢你,暗恋你很久了,现在开始有行动了。”
“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同时接受两个女人。”
张梓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脉络,有点冷笑了,“那你现在是赶紧把我打发了好去和她在一起是吗?”
高敬鸿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白,而且还把自己的心思给戳中了,多少有点尴尬。
张梓虹见他被说住了,底气又回来了,便丝毫不客气了:“你这样做对我公平吗?我又凭什么让位呢!你说我们好好地我凭什么让位!我为什么要同意你的说法!你说分就分吗?她又凭什么来撬我的墙角!她是谁!”说着说着,她的脾气又赶来了,“我给你说高敬鸿,我不同意!我不会和你分手!王庆娟想都别想碰你一下!麻烦你转告她:她还想干的话就好好呆着别乱动!要敢出丁点儿格,我叫她在整个深圳都呆不下去!我说到做到!”说到后来,这个富家女不一般的狠劲都出来了。她还不解气,一边退开几步,一边指着高敬鸿,咬牙切齿地:“你,高敬鸿,是我的男人!你不许有别的心思!在我没有说放手之前,你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五月一号早上在家里等着,我们8点钟出发回源江买房子!”说完她急急转身,奔到路口招手拦了辆的士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高敬鸿确实被她的一番话打击到了,呆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回过神来,张梓虹早不见了。
他一路慢慢地往回走,一路竭力地整理思路,试图找出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根源。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他只以为,男女间的事情,合不来分开就是了,好聚好散大家还可以做朋友。他压根没有想到张梓虹想的会和他不一样。而她有充足的生杀大权,可以掌握他甚至是另外一个无辜人的生计——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总不应该因为爱一个人而受到牵连。和自己的关系,她有绝对的支配权。那自己还能怎么办呢?自己抛开是无所谓,可是肯定会连累了别人。只要自己说不,那么王庆娟肯定不可能在美时呆下去了,当然自己的前景也会很惨——能不能在每时呆下去是一回事,就是离开了,到别的地方另找估计也会受影响。而现在在美时,他主持的项目才走到四五步,还属于数据核计和理论演化阶段,还没投到市场去,不知道前景如何。他就这样离开的话,也可能从此在深圳的教育市场他都没有立足之地了;那只能离开,又只能回伤心地广州去?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他预计了下最坏的结果,虽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但是有没有必要就走到那一步?能不能和王庆娟走到一起还另说,自己真的非要和张梓虹结束不可吗?相处下去又能怎么样?一个多月以来不都这样过来了吗?今晚不是只打算和她谈谈不一定要个什么结果吗?但是她的一番言辞激烈的怒斥也叫他认识多了她的一个面:原来她并不是只有平时表现的那么豪气大方直率,她也会有工于心计寸土必争锱铢必较的时候,就看你有没有侵犯到她的利益。
这样想来,高敬鸿是有点妥协,认为没有必要和张梓虹闹僵,毕竟两人现在这样相处也没有必要说非分不可。她不肯分就先保持现状吧。自己逐渐地疏离,退却,慢慢地她也会耗不下去;只要别上心,就不会不好过,或者过不多久,她找到更吸引她的人,主动要他离开都有可能。只是无论如何,那个两人来自不同世界很不适合的想头就在他脑子里生了根,甚至因为她今晚表现出来的接近蛮不讲理的有钱人的嘴脸,叫他多少有点厌恶——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和自己这样的无权无势的打工一族还真是不一样的。
想明白了,高敬鸿也看开了,回去洗洗澡,看看体育节目,看看新闻,早早就上床睡了。还很奇怪,他没有失眠,还睡的很踏实,一觉到闹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