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使团一行从京口一路向西又向北,穿过和大梁目前尚无战事的西魏国境,历时半个月才到达突厥境内。这北地的风光与江南大不相同,特别是突厥境内的浩瀚草原,韩子高还是第一次见到。
“韩先生,这里就是突厥人的王庭了,突厥的王庭不似大梁那样有宏伟的城池,而是选择水草丰茂的地方,驻扎的大营帐而已,突厥人世代生长在草原之上,就算是孩童都会骑马射箭。”到了突厥人的王庭,白晋向韩子高解释着眼前的景象。
“有这样丰茂的草场,难怪北地人的铁骑能够所向披靡了,汉武帝时倾举国之力,以卫霍天纵之才追亡逐北,没想到百年后,强汉不再,匈奴又起,今日虽然与突厥人结盟,将来突厥人恐怕也会是大梁的劲敌啊!”韩子高看着这接天连地的草原,不禁地叹了口气。
“先生您看,那边来了一队骑兵,看他们的旗号是突厥的左贤王阿史那金,这个左贤王阿史那金是现在的突厥王阿史那俟斤的叔叔,在突厥的地位很高,也是突厥的骑兵总指挥。”白晋指着远远的一队骑兵向韩子高解释着。
“宇文将军,让咱们的兵士都打起精神来,到了突厥人的家门口了,可别丢了阵势,让他们也看看我大梁的男儿是何等英伟。”韩子高听了便对宇文贺说了一句,那宇文贺听了便号令随扈全部戎装披甲,上马秣兵,这些兵士本来就是从南军中挑选的精英,样貌就英伟的很,现下里又让他们打起精神来,自然气势如虹。
“来者可是大梁遣使,韩子高韩先生?我是突厥左贤王阿史那金,奉漠北草原之主,天上的雄鹰我家木杆可汗之命,前来迎接贵使,请贵使移步王庭。”突厥人的骑兵说话间就到了韩子高他们的队伍面前,那左贤王骑着一头大宛良驹对韩子高喊了一句。
“有劳左贤王阁下,请带路。”韩子高让白晋回了一句,这左贤王还算讲礼数,韩子高自然也不会怠慢。
韩子高的使团一行跟着突厥的左贤王走了二十余里,便看到了整片整片的营帐,中央最大的那个气势磅礴,应当就是突厥可汗的王庭所在了吧,来到营帐前,韩子高与众人一同下马,左贤王上前来为韩子高执起营帐门帘,示意韩子高进营帐里去。
白晋刚要前行,却被韩子高一把拉住,韩子高上前向左贤王行了一个拱手礼,便正了正衣冠,站在营帐外不肯进去。
“尊使,请进营帐吧,我家可汗正在里面等着尊使呢?”左贤王见韩子高不动便再次向韩子高说了一句。
“在下此次是代表大梁皇帝来与贵国商谈国事,两国相交,当待之以国礼,哪里有客到而主不迎的道理,请突厥可汗出帐迎驾。”韩子高故意将声音放高了喊起来,也是让营帐里的突厥可汗听到,果然这话一说出口,营帐里便骚动了起来。
“尊使,都到了这里了,还是进去吧,我家可汗可还在里面等着呢。”左贤王有些着急了,便上前恳请韩子高进去。
“左贤王阁下,这绝不是在下摆架子,子高身系皇命,手持王杖帜节不能不顾及天子体统,今日突厥可汗不前来迎迓,我就在这里站着,我倒要让天下人看看,突厥可汗是如何待客的。”韩子高的话十分强硬,倒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将手里的王杖稳稳地拿着。
韩子高的话说了出去,里面的突厥可汗也是害怕外人嘲笑他不懂礼数,便命侍者卷起帐帘,到了营帐前,迎接韩子高,还摆出一片诚挚欢迎的笑脸,向韩子高伸出了手。
“大梁皇帝陛下亲遣国使韩子高持王杖见过木杆可汗。”韩子高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营帐外向突厥可汗行了一个礼,韩子高仔细观察了这位突厥可汗的样子,年龄也不大,这个木杆可汗承继了自己的哥哥乙息计可汗阿史那科罗的汗位,虽然刚刚继承汗位,但是却大有励精图治之意。
“欢迎贵使,来营帐里面请吧。”突厥可汗见到韩子高的第一眼有些愣了神一来韩子高的样貌俊美,再者他的年龄也确实太小,这木杆可汗别的没见过,各个部落的酋长是见过的,也没见过有哪个部落会派这样一个小孩子模样的人来作为使者,愣了一下便拉着韩子高的肩膀走进营帐里。
韩子高一步步踏进营帐,在走向自己位子的时候,眼睛瞥见那王帐里的群臣,一个个都埋头吃肉喝酒,一点也没有迎接他的意思。韩子高便想到了这是突厥可汗安排好的,虽然突厥可汗被迫到了营帐门外迎接他,但是还是心中有怨怼之心的,便让帐里的群臣不要对他表示出欢迎的意思,对他慢待些出出气罢了。
韩子高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却没有着急,只是从容地坐下,环顾了一下王帐内的情形,然后大笑了起来。
“尊使,你在笑什么啊?”韩子高这一笑倒让那突厥的可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了一句。
“在下在笑,在可汗的营帐里看到了奇妙的景象,大王可曾看到,南国的凤凰飞来了,北地的麒麟都走出来迎接,而那些劣马犬彘却只知道埋头吃自己的东西,您说这个景象可不可笑啊,可汗大人。”韩子高笑着说,这一句话不仅把那些没有礼数的群臣奚落了一遍,同时也不失身份,毕竟他把自己比作凤凰的同时也把木杆可汗比作了麒麟,到底没有轻视对方君主的意思,这样木杆可汗便不能借题发挥了,那木杆可汗听了也只是强颜地笑了笑。
可是那营帐里的群臣自然受不了了,便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要跟韩子高来一场口舌之争了。首先站出来的人是突厥的左谷蠡王阿史那平,他上前向韩子高行了拱手礼便问道“尊使今年年方几何啊?”
“在下今年一十有七。”韩子高一字一句的回答着。
“哈哈,看来南梁真的是没有人了,居然派了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来做使者,敢问尊使断奶了吗?哈哈……”阿史那平回头大笑起来。
“这位先生说笑了,先生可知道当年先汉冠军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追亡逐北,封狼居胥,杀的匈奴人远遁漠北的时候也是十七岁,不知道先生这笑是从何而来啊?”韩子高也笑着说,韩子高这里其实有些篡改,当时霍去病十七岁的时候确实斩杀了匈奴单于的祖父,但是追亡逐北的时候已经二十二岁了,但是突厥人哪里知道的那么详细,只知道当年汉朝时确实有年轻的将军打的匈奴没有还手之力,而这匈奴人又是突厥人的祖先,韩子高用霍去病的例子便更是妥帖。
“尊使,霍去病虽然年纪轻轻便天纵英才,但是毕竟是名将卫青的外甥,据我所知尊使生于南国会稽,祖上并无显达,令尊不过是乡村贩鞋的匠人,难道也想和霍去病相比吗?只怕会贻笑大方吧。”那左谷蠡王坐下后,突厥的左骨都侯韩在臣站起身来,这个韩在臣对南国的情况十分了解,在韩子高来之前便对韩子高的底细打探地清清楚楚。
“这位大人,您笑的太早了,刚才那位先生说在下是小儿,如今看来您的见解更是小儿之见了,不错在下确实出身贩鞋之家,各位可曾想过,我南国连贩鞋之家的人都能出任国使,可见大梁天子是何等的唯才是举,任人唯贤,相比那些只看出身不看才华的人不知道要超出多少去,您既然那么知道汉事,定然也知道蜀汉昭烈皇帝昔日也是织席贩具之人,难道他不是英雄吗?”韩子高起身说着,眼见得那韩在臣要没有话了,韩子高又走上前去紧逼着说“据在下所知,突厥起于金山,阿史那土门可汗阁下在建立突厥汗国之前曾是柔然的铁匠,我听说土门可汗向柔然的头兵可汗阿那瑰求联姻时还被侮辱铁奴的出身,大人现在却用这个来嘲笑我,难道您心里对你们已故的可汗的心思也像柔然人一样鄙视吗?”韩子高这句话说得韩在臣哑口无言,营帐里的突厥人听了,也斜着眼睛看韩在臣,毕竟韩子高所说的都是实情,突厥的可汗最早确实是柔然的铁奴,现在韩在臣提出身,那不正是有侮辱先可汗的意思吗?
“尊使,可曾见到我突厥王庭的骑兵了吗?你那大梁都城里可有这样威猛的骑兵吗?”此番出来说话的是掌管王庭戍卫的郝宿王,他想着用王庭都有这样彪悍的骑兵来吓一下韩子高。
只见韩子高不疾不徐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轻地说了一句“所谓兵者,所以御外侮而讨贼逆也,我大梁境内人人读书,家家知礼,君明臣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谓男女有其份,尊卑有其序,上下一心,未有犯上作乱之人,未有行凶禀恶之徒,哪里需要在京城中安置这样的军队呢?”本来郝宿王是要嘲笑韩子高的,这样一来反而被韩子高嘲笑了说突厥的王庭治安不良了。
“尊使既然是来和我们谈盟约的,自然谈的兵事,我北地人人皆兵,连孩童都能骑射,尊使以为我突厥的骑兵比贵国的兵士哪个更厉害呢?”突厥的左大都尉阿史那蓬站起身来问着。
“依我看来,突厥之兵未必就胜得了我大梁。”那左大都尉刚要笑,韩子高紧接着说“阁下听我慢慢说,所谓用兵不仅要看兵力,更要在乎地利,要看用兵之地是否适合该种兵型,突厥之兵强者在于骑兵,北地平野千里,原野无所阻,平地无所挡,自然一马平川,可是我南国山川水陆纵横,有长江天堑横亘,纵你有千万之骑兵在大江之上也只能徒然无用,而我大梁的蒙冲斗舰千艘,熟识水战之将有千员,昔日曹操佣兵百万,却也在赤壁败于吴蜀联军数万人,所以我说两军何人能胜未可知也。再者,在下此来,曾见除王庭之外,漠北草木萧疏,若再遇风雪,这样的人人皆兵,无人耕织,则国无储备,马无过冬之草,人无足月之食,那就是有多少兵,便有多少饿殍而已。”韩子高从容的说着,他的话也直接戳到了突厥这样的北方游牧民族的软肋上。
“好,好,先生果然是当世奇才,佩服佩服。不知大梁国内像先生这样的人才还有几位?”突厥可汗听了韩子高的对答,不由的赞叹起来,拍着手称赞韩子高。
“我大梁如今清平盛世,自王僧辩、陈兴国以下,朝堂文武,才华横溢,在野清流,智忠勇慧,赞画军机之臣,比肩继踵,披坚执锐之将,动以千数,子高一介小子,又何足道呢?”韩子高听了自然放低自己抬高大梁的地位,也是为了让突厥觉得大梁国富兵强,可以结盟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