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心暗许衷情在肚,念自结别离已成
“前辈!”叫第三声是程举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赵琼送了一口气,先前还因为出家已然驾鹤西去了。
“嗯,你们来了?小子,你可要好生待这姑娘啊。这姑娘为了救你,可是受尽了苦。”程举叹了口气,看见赵琼眼中的依恋与不舍,又接着说道:“这世间之事,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又何必强求?红尘之事虽惹人流连,但毕竟只是过眼云烟。”赵琼将头微微底下,心中苦楚,却是有苦难言。过了良久,不见程举有何言语,抬起头来,只见程举依着墙壁,一动不动,赵琼又是数十声唤去,那程举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赵琼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是否是身体不适?”
“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这药物的蒸熏啊。姑娘,你可要记住你我的约定。老朽也顶多能在这里照顾你一个月了。”
“一个月?为什么?”赵琼惊讶地问道。
程举捋着胡子,笑着说:“我这把老骨头,活到这个岁数,已然是老天开恩了。是药三分毒,这草药专对你小子的症,因此对于你便是救命的良药,我又没有病,所以对于我便是索命的毒药了;而且药物的药力被蒸熏出来,由鼻孔,肌肤而深入体内,比之汤药,要强得多。其实你们不必内疚,老朽本就是半截身子埋在土中的人,少活个一年半载的没什么区别。”
曲鸣听程举这么说,方才明白,忙道:“前辈,您怎么能这么说,我……”
赵琼之前只道是这程举依仗着自己名气大,才迫使自己答应他的条件,这时听他说了原由,方才只道他是做了赴死的准备了。他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得自己答应,这赤子之心,果真是令人感动。他尚且如此,自己又有何理由不去做呢?
程举接着说:“哎,年轻人,不要难过,而且我的心愿依旧有人帮我做了,我还能有什么不甘心的呢?善待生,也善待死吧。这句话你记住了吗?”
“前辈……”还未等曲鸣把话说完,赵琼便打住了他的话,对曲鸣说道:
“前辈也累了,我们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了,你带着我出去走动走动吧,总在屋子里,着实无趣。”
“不慌”程举说道,“小姑娘你可以出去,我想和这小子单独谈谈。”
曲鸣看着程举半闭的眼睛,只好背着赵琼出去,自己在来到程举身边,在他的脚边跪下,多次叩首,以答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程举低下头来,对曲鸣说道:“你是否中过什么毒?”
曲鸣猛然想起那在狱中大汉让自己服食的“三月春”来,遂而点了点头,问道:“可有和解毒之法?”
程举遥遥头,叹道:“可惜了。”曲鸣接着道:“我到时知道解此毒的方法,但是却要去杀人取血方成。”程举缓缓说道:“这毒解与不解,全然在你。又是纵然是身上的毒解了,心中之毒不解,那么心死也不见得好过身死。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见得多了,肯为别人放下自己的,也见得多了。要怎么做,就看你了。记住,善待生,善待死。我累了,你出去吧。”
曲鸣只好转身离开,他心中想着程举的话,善待生,善待死,自己不知道还有几日可活,老人那样救自己,恐怕会白费许多力气;但转念一想,何不趁此刻光阴正好,尽情欢乐。
经过一天如注的暴雨,此刻草庐外晴空万里,草木生辉,葱翠茂密。赵琼看着远处的青山,轻轻地道:
“谢谢你,那天不顾一切去救我。”
耳边声音柔软动听,呼吸浅浅,尽数在耳根处挠着,曲鸣转过头,看见赵琼如此明媚动人,双颊上一双浅浅的就酒窝十分甜美。曲鸣心中一动,便在赵琼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赵琼白嫩的小脸瞬时间通红起来,伏在曲鸣的肩头不肯起来。两人都沉默起来,各怀这内心的情感。
曲鸣清了清嗓子,说道:
“程举前辈说他的心愿已经有人帮着了了,是什么心愿?”
赵琼从肩头上抬起头来,幽幽地道:
“有人允下了诺言。”
“诺言,许了就一定要做到吗?”
“当然了。君子一诺,置地有声,怎可反悔?”赵琼心中道:“那程举的心愿正是我要帮他实现。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与你在一起,一个月后,恐怕就是诀别了;此后的漫长岁月,我只能将你放置心底,独自去怀念,祭奠这点点滴滴了。”
曲鸣心中想到自己与那狱中大汉的承诺,自然也不能反悔,但眼下不知还有几日可活,自己既想陪在赵琼身侧,又不想让承诺落空,十分为难。
“好了,这么好的天气,难得的天朗气清,也不炎热,我们四处走走吧。”
曲鸣负者赵琼,四处闲逛,直至日落。
二人回到草庐,程举已做了药膳;见二人前来,道:
“老朽虽然年纪大了,生个火,煮个饭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赵吃完饭。赵琼又央着曲鸣带着她去看星星。天晴得格外好,因此漫天繁星。萤火虫飞舞着,像是天上的星星都下了凡间;草木的馨香阵阵传来,曲鸣和赵琼细声耳语着。
“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该多好。”曲鸣轻叹了口气。
“是啊。”赵琼说道,脸上却是阵阵苦笑。
曲鸣心中道:
“希望若干年后,你也能如此,有一人在身侧,一起看星星,只可惜,那个人,不会是我。”
赵琼心里也暗暗说:
“曲鸣,我明白你。只是这样的夜,怕是不多了;倘若多年后,还有这样的夜,但愿你我还能共赏,即便不同地,也能共时刻。”
二人接在沉默中。赵琼将头轻轻靠在曲鸣肩头,悄悄地哼唱着歌。
“琼儿。”
赵琼先是沉默,继而回答:“嗯?”
“我想你会记着我的,对吗?”曲鸣问道。
“我多想忘,可那太难了。”
“我想,我明天要离开了。”
赵琼迅速起身坐直,问道:
“我们明天就离开?可是,我还……”
“是我离开,你安心养伤。我曾何人许下承诺,因此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赵琼急着道:
“不可以晚一点再去吗,在这里陪我一个月,可好?之前,可是你答应我的,做我一个月的下人,你可不能反悔。”赵琼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曲鸣笑着对赵琼说道:
“一个月,早就过了。何必这样呢?”
曲鸣知道,程举的那句“善待生,善待死”,便是对自己所说,自己中的那三月春之毒,此刻虽未发作,估计也不远了;至于杀米青,自己尽力一试;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曲赵看着自己死在她的面前,这样她恐怕会时时刻刻伤心难过。赵琼的肩膀不停地抽动,头埋在两膝之间,显然在哭。他轻拍着赵琼的肩头,道:
“别哭了,哭多了可就不好看了。那我事情办成,便会来找你,可好?”
赵琼抬头望着曲鸣,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秀美的脸蛋流下来,流到嘴角,进了嘴里。赵琼尝着那苦涩的味道,全然不觉。曲鸣擦去她嘴角的泪水,可眼泪一滴滴下来,总也擦不净。最总,曲鸣吻在了赵琼的唇上,和她一起品尝眼泪的苦。
第二日黎明,天才露出一丝淡色,曲鸣便站在赵琼的门口,但并没有进去。他怕看到赵琼时,便会心软留下来。赵琼在屋内,一夜未眠,听见屋外的动静,知道是曲鸣在外,却不敢开门,不忍心看他离去。
直至晌午,赵琼打开房门,只见程举颤颤巍巍地走来。程举道:
“他昨天晚上央求我救一个人,神丐教的祁老六。当年我与他一朝为官,我虽然对他颇有偏见,但人命当头,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我现在出不了山,一会你帮我写封信,我用飞鸽传给我师弟,让他去就祁老六。哎——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人生总有许多无奈;你宿命中的责任,你的血液,决定你永远无法为自己而活。享受过别人不曾有的荣华富贵,就要承担别人不曾有的艰难。有些人,有些事,只是过客,你愿意记着也好,忘记也罢,从此都只能被你放在一个匣子了;而这只匣子从现在开始,要落锁了。”
赵琼帮程举写了信,她看见那白鸽从窗外飞出,呆呆地凝视着窗外。她不由得感慨其自己,自己费尽周折离开了临安,百转千回又要回到临安;曾经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命运,现在却不得不接受服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曲鸣离开了赵琼,心中已是说不出的压抑惆怅,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临安。临安是南宋的都城,十分繁荣;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街上叫卖商讨之声不绝于耳。可这些丝毫提不起曲鸣的兴趣。曲鸣怀揣着程举临走前给他的盘缠,走进了一家酒楼,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曲鸣要了一壶酒,独自饮着,却不想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