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戛然而止,就在清折向后仰去的那一瞬间,一切都骤然停下。
没有飘雪,亦是没有那刮骨的寒风肆意作祟。
而清折,一下便睁开眼来。眉头忽地一皱,是雪女的背后操控这一切么?是她将这幻境中的茫茫大雪消退了么?是她不允许他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么?
清折忽然向着天际再次大声出言,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却是含着几分不解与愤怒:“为什么要这么做?负你的人是我,欠你的人也是我,与她无关。”
清折的视线环视四下,那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已然退去,没有先前那样寒冷的风,亦是没有那落落的飘零,替换而来的是一大片的梨花花树,纯白色的梨花花瓣飘落下树,于半空飘零盘旋最终坠落下地。
这场景,像极了百年前的世外桃源之景。
那时候雪女以灵力制造出来的世外桃源亦是这般,周遭是数不尽的纯白梨花花树,那好看的梨花花瓣一片一片飘零而下营造出一种美丽又迷离的意境。
当时身在这片梨花花树中的清折真的有一瞬间以为那单凭雪女一己之力造出来的世外桃源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幻境始终都是幻境,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实之景。
只是可惜,一直到此时此刻清折才弄明白这一层道理。
以前的他,太过沉迷于雪女制造出的世外桃源之中,以至于沉迷到自己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仿佛那时候的他和雪女都已经习惯了彼此陪伴在身边的日子。
只是那时候雪女对他的感情是爱,而他,对雪女不存在任何复杂的情愫。
呵,情根啊情根,这个东西就当真这么重要?
清折不觉自嘲一笑,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但却为何不能因他而结束呢?这漫漫百年的纠葛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雪女的错付和他的不动声色难道当真还要继续这样不清不楚地拉扯下去?
他没有情根,转眼之间便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可是雪女却不一样。
雪女伤害了清折当作朋友的令九,所以清折恼怒。可清折又何尝不是深深地伤害了雪女?
至少令九身边还会有清折为她打抱不平,可是雪女呢?雪女身边又还有谁呢?从来没有人给过雪女温暖,亦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一句疼惜她的话。
纵使贵为天山雪女,纵使顶着这重天山雪女身份的人从一出生开始便要承受比常人更大的责任,可是,她却是孤独的。
而当时额度雪女遇上了清折,遇上了一个肯在长老面前保护她,说着要带走她的那种话的人。所以雪女相信了他,也是雪女第一次下定决心敞开心房去接受一个人,去学着如何爱一个人。
可是这个人,却在一个冰山恰巧完全被暖化的时候再次让她彻底结冰。
是清折做错了,从头到尾,错的真的只有清折一人而已。
雪女的渴望没有错,雪女的执着没有错,而就连雪女此时此刻所有的愤恨都没有错……所以,清折愿意付出生命代价来还清自己欠雪女的一切。
可是,雪女却似乎并不想以这种方式来结束一切。或者说,已经沉迷在怀念清折,愤恨清折百年之久的雪女,还并没有做好将这一切结束的准备。
“雪女,就当作是我求你好不好,放了她,让她安然无事地走出去……”清折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但却是异常坚定:“若是取走我的性命能够缓解一丝一毫你心中对我额愤恨,那么,我这条命,便也就值了。”
那依靠着雪女的灵力而得以茂密生长的梨花树忽然一颤,就是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梨花树都有一瞬间的消失,但随后又生长了出来。
那是因为雪女的心意动摇了,是因为她的灵力很难再支撑着样浩大的场景了。
感受到周围的场景有一瞬间的变化,清折的眉头微皱,站起身来走向那消失一瞬随即又迅速生长开来的梨花树。
清折是知道的,以一己之力支撑起这样大的幻境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所有人都以为雪女是天山雪女,所以她很强大,所以她能够操控着这幻境中的一切。
就连清折,在那一瞬间都几乎要相信“强大”的雪女是无所不能的。而就在亲眼见证梨花花树消失的那一瞬间他才再次明白过来原来又是他错了。
即便是贵为天山的雪女,可她照样是个有血有肉会疼会累的女人。她,并没有那么强大。
清折站在梨花树跟前一下蹙眉,这个操控着幻境的女子究竟想做什么,他忽然看不懂了。
她是在伤害她自己么?以这种教会清折究竟什么是爱的方式?
可是雪女的用意,清折到现在还不明白一丝一毫。或者说,清折根本就是忘了自己入到雪女的幻境中来,只是为了学得什么是情,什么又是爱。
“雪女,你是不是受伤了?”清折颤着声音,对着那方才消失一瞬的梨花树出声:“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清折忽然闭上眼睛说出这句话来。只是可惜,此时此刻闭上了眼睛的清折并没有看见那微微颤抖的梨花树究竟是什么一副模样。
那就是雪女的心情。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如今的清折还会如此温柔地对她说出这番话来。
可是下一瞬,清折的话题却又转回到了令九身上。
他伸出手来轻轻拂过那一株又一株纯白色的梨花树,仿佛就好像是他还与雪女一同生活在百年前的那个世外桃源中一般,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不再是雪女每每站在梨花树下等着他,这一次,好像是他在体会着雪女每每站在这里的心情。
这一次,他多么想做一次雪女曾经做过的事情。
安安心心,一心一意只在这里等她一次。
可是,眼下清折的心里却还装着另外一个人,令九。
清折终于还是开了口,语气很平淡,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带着无法言说的决绝之意,似乎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与立场,似乎他眼下还同雪女在这里对话的唯一原因便是令九的生死。
清折开口:“放了她,算我求你。”
求她……这还是雪女第一次听见清折说这样的话。
在幻境外头看着一切的雪女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也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清折温暖的时候。
那时候清折为了她而与天山长老对抗。他自己明明受了很严重的伤,可他却还是那样义无反顾也毫不畏惧地将她这个总是害人的天山雪女紧紧拥在怀中,然后对着天山的长老说,他要带她走。
那时候的清折伤得很重,根本就不是天山长老的对手,可即便是在那样危难的关头,清折却还是没有说出半个“求”字。
而眼下已经比当时还要强大的清折却对着雪女说了“求她”……是为了令九。
呵呵……雪女还在执着什么呢。她将清折与令九拦在天山外的那一次,她向着令九出手的那一次,她不就已经明白这是为什么了么?
可是,现在设下幻境孩子啊企图看清清折的内心,还在对自己抱着一丝希望的雪女在做什么?她还在痴心妄想着什么,还在苦苦求证着什么……她还要这样继续伤害自己么……
清折选择了死,说是为了向她赎罪?呵,总归雪女是不会相信。清折他,不过是选择了与令九一起死。
清折为了保住令九而开口求她,说是他欠得她太多?呵,他的确是欠了她太多太多。可这一切又何尝不是雪女自己心甘情愿?
要说清折欠她么,倒不如说她这百年便是依靠着再见清折一面这样的执念而活下来的。
那么孤寂的漫漫百年,她只有一个人。没有人同她笑,没有人同她哭,更是没有人同她再说过一句话。
她每每感到孤单了,便会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那时候仿若就不是她一人了一样。仿若,会有一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看着她,对她笑,对她哭。
她承认自己还是想着清折的。
她这漫漫百年真的是在怪清折抛弃她离开她么?不,她是靠着对清折的执念而顽强活下来的。
所以,她不怪清折。
所以,她只是借着这样一个仇恨怪罪的借口来多看他两眼,期盼着,能再多同他说上几句话。
呵,很傻吧。
可是,这就是雪女的心境。
清折为了明白什么是情爱而自愿入了她的幻境,可雪女终究还是在看清清折之前,先看清了自己。
看清了自己究竟有多么丑陋,看清了自己的目的究竟有不多不济,看清了自己的手段究竟有多么肮脏,看清了自己的执念,究竟有多么可怕。
也是看清了自己,还是不愿意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