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悉尼下起了暴雨,硕大的雨珠拍打在窗户上,王潇燃庆幸和母亲早早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回到寄宿家庭后的王潇燃找遍了整个屋子,发现自己是屋子中唯一存在的生物,于是便呆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再对比着屋子内阴暗的氛围,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就在王潇燃还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伊莎贝拉拿着一分英文简历走进屋子,然后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另一名前来寄宿的中国留学生。
待王潇燃醒来后,发现门前两个巨大到拉锁即将撑爆的行李箱,然后转头发现身旁坐着一位长得俊朗,却留着长长发鬓和邋遢胡须的男子。王潇燃揉了揉眼睛,想到这是自己的室友,于是便起身打招呼。
室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要么成为死党,要么成为仇人。王潇燃的室友名叫刘奕阳,如今只有十六岁大,却长着一幅早熟的脸,尤其是他引以为傲的胡须,引得不少洁癖人士想要拿起刮胡刀将他刮个干净。刘奕阳平日爱好打篮球写作,中学时曾为家乡写过城市宣传片的旁白,10岁时又考下钢琴十级证书。即便如此,刘奕阳依然在本不需要考雅思的年纪,独自考得了5.5分的成绩。刘奕阳生在云滇,临近出国时,又因为参加中介举办的临行会议,而提前赶到北京住了几天。
刘奕阳的叔父读书时依靠哥哥嫂嫂6年多,毕业后在北京做着不大不小的广告生意,这些年赚了不少钱,缺因迟迟未婚,膝下又无子嗣而不知如何花销。前些年见刘奕阳在家乡小有名气,便决定供他出国留学,学成回国后接管自己的公司,也算是对哥哥嫂嫂的报答。
王潇燃的祖父年轻时常与南方人打交道,于是对南方人的行事风格颇为不满,他也不愿王潇燃与南方人过多交往。于是在得知其室友是南方云滇人时,他在电话中不停强调:“你可要自己当心点,小心得罪了他们,给你偷偷下蛊!”王潇燃当然知道现代社会,何来蛊术一说,不过是过去老人们讲的故事罢了。
刚到悉尼的这一周,王潇燃除了每天和妈妈像是商业间谍一样,互相在前一晚秘密预约地址,然后第二天不约而同的到达目的地,之后迅速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再没有其他事可做了。而新室友刘奕阳又让人感觉亲近不得,王潇燃与他在刚相识的那几天也并无太多交流,两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在未开学之前,王潇燃还要在这寂寞无聊的异国承受一阵子。
一日,寄宿家庭一行人带着儿女去国家公园露营,只留下王潇燃和奕阳在屋子里独享空虚寂寞。二人翻遍了冰箱和储藏柜,只找到了黄油和面包,心中都不由得开始抱怨这家吝啬的白人。
简单吃过后,王潇燃提议一同去市中心逛逛,而刘奕阳因为考虑王潇燃早已熟知路线,便答应了。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毕竟是异国他乡的同胞,又是同龄人,相见必然亲切。
王潇燃发现刘奕阳对自己放松了警惕,不再冷漠相对,于是自己也敞开了心扉,讲了许多真心话给刘奕阳听。刘奕阳发觉王潇燃没有丝毫警惕之心,把自己家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心里觉得这人多半是在“蜜糖”里生活了太久,不懂社会险恶,没有丝毫戒备。
车上王潇燃自习观察了悉尼的街景,这几日他已经看惯了,提不起丝毫兴趣,只能给刘奕阳讲讲某个地标建筑的名字。看着刘奕阳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态,不好意思不介绍悉尼地标,又因无聊懒得再介绍,于是把lonelyplanet的那本《澳洲旅游特辑》递给刘奕阳,让他自己翻阅。
“算了,还是听你介绍有意思?”刘奕阳合上书本,说道。
“没什么好讲的。”王潇燃回应道,又看手表已经时上午11点多,便问道,“想好中午吃什么了么?”
“恩,你之前来过,你定吧。”刘奕阳说道,“话说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我?”王潇燃有些惊愕,“我也不清楚。”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户口印的是哪里人你不就是哪里人。”刘奕阳说道,王潇燃觉得有理,便回答是津门。刘奕阳又问王潇燃津门有什么趣事,王潇燃便乐呵呵地开始侃侃而谈。
“如果说在香港用英语跟销售小姐对话会得到‘特别关照’的话,那么在津门对着说着流利津门话的出生在大港的本地老奶奶,无论用什么奇特语言,人家都会不屑的瞥你一眼,然后在看到你从奔驰S320L下来并提着充斥着logo的gucci包后心里埋怨着:‘介些闹心ing人的外地人。’然后你可以拿出你的和平区居民身份证给她致命一击。好吧,至少我记忆中的大部分津门老年人是这样的。”王潇燃说道。
刘奕阳哈哈大笑起来:“听起来你家境很殷实啊。”
“还可以吧。”王潇燃苦笑着回答。
面对此时此景,王潇燃心中必然是不愉快的。想起在国内时住在津门海河边上的仁恒置地,背靠古文化街,紧挨着海河,阳台永远面朝着津门金融中心和“口字型”的圣瑞吉酒店,无论白天黑夜,除了漫天的雾霾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从自己家的阳台欣赏津门最繁华的美景。看着身处用了几十年尚未刚换的破旧地铁,王潇燃心想每天的专用座驾——地盘厚重的凯迪拉克也在此刻显得没什么用处了。
时常有人幻想着富人们的贵族生活,他们是否每日每夜喝着从土耳其进口的红茶,是否每日每夜吃着巴黎空运来的甜品,是否每日每夜游荡在私人会所,过着奢靡生活。对于家境殷实的王潇燃来说,他的父母依旧过着和奋斗一族们同样艰辛的生活。几位熟知的叔叔是商业大亨,每日每夜在办公室里烦恼着下一个价值千万case的签署计划,每日每夜在私人会所和其它权贵攀比着自己私生活,每日每夜为了保持健康喝着昂贵苦涩的营养冲剂,然后每天一大早坐着高级轿车面临着被津门大妈碰瓷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白送大爷大妈们又一套Fancl营养套装。
两人来到了唐人街,随便找了一家中餐馆吃饭。王潇燃点了一份虾仁炒饭,刘奕阳则点了一碗混沌和一碗牛肉面。二人不时促膝长谈,互相调侃对方幼稚的行为,然后在讨论到女朋友这个问题时,潇燃沉默了。
“怎么了?想起伤心事了?”刘奕阳问道。
王潇燃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慢道:“只是有些感叹,有些人,你以为会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可是却连一刻钟都不到,就离你远去了......”
“而在你幡然醒悟的时候,却发现再也见不到他了!”刘奕阳补充道,震惊了潇燃。
“你怎么知道后面那句?”王潇燃急忙问道。
刘奕阳掏出手机,搜索了片刻,然后指着屏幕上的文章说:“这文章初中生都读过,但愿人长久的安雅写的,你以为只有你自己看过?”
王潇燃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篇文章竟然连远在南端的刘奕阳也看过,不由得回忆起来,这是自己暗恋三年的女生——安雅写过的文章。初一时王潇燃便对安雅一见钟情,碍于学习和老师的压力又不能表白和她在一起,于是这样一拖就是三年。安雅是全校有名的校花,学习又不错,长年在校刊发表文章。这几句话,便是安雅初一时所写,王潇燃不知道她是真情所露,有感而发还是自己的臆想。那时,王潇燃深知自己就算决定立即追安雅,也要排在几十人之后了。
初一的时候,王潇燃曾经熬不住了,给安雅偷偷传了封情书,搞的安雅红着脸,一天没有理他。两人的事不知被哪个多嘴的传开来,引得全班都知情了,最后竟然传到了班主任耳中。那班主任40有余,一脸横肉,在初一开学那天就给了所有学生一个下马威——抄写校规一遍。王潇燃至今都对那印刷着密密麻麻的字体,让人看一眼就昏昏欲睡的校规手册感到过敏。
被班主任处罚抄写校规的二人,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中,背对着谁也不理谁,心想必然是对方告的秘。
后来初二时王潇燃要到了安雅的电话,两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王潇燃一点爱慕之情都没提到,便就这样一直熬着。直到初三中考之前,安雅迫不及待,自己跟班级里的体育委员表了白,说愿意中考结束后在一起。王潇燃当然知道,一身健硕的男生更容易让女生喜欢,于是下定决行假期要锻炼身体。谁知中考刚刚结束,那男生对安雅便不再理睬,据说他期待着高中泡到更靓的学姐。王潇燃被家长安排出国留学,临到出国前也未跟任何一人提起过,一心想忘掉这一切。
如今,但愿人长久的安雅已经是网络上的知名博主了。粉丝都以为她是三十好几,经历过多少岁月摧残,看透无数男人的爱情大师。
“想开点吧。”刘奕阳吃完,拍了拍王潇燃双肩,“这顿饭你请我吧。”然后说完便自己走出了餐厅。
王潇燃刚从回忆中走出来,见刘奕阳这般行径,便只好自己掏钱付账了。走出餐厅,王潇燃看着唐人街上车水马龙,好似一副春节街市的场景,却感觉不到欣慰。低头一想,新鲜感,从不只是因为单一的原因。看似朦胧可人,有时还不如回味过去。王潇燃不知自己当初选择留学是否正确,只好按步就班走下去,他并看不到路的尽头。
当晚王潇燃便起了一身痘,伊莎贝拉在社区医院做护士,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过敏,给王潇燃拿了一片药,叫他吃下睡觉。王潇燃照做了,却难以忍受瘙痒,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觉,心想真是倒霉,以后一定不能去唐人街再吃饭了。
一会儿,刘奕阳敲着王潇燃卧室的门,问道:“睡了么?”
“还没有,有事么?”王潇燃问道。
见王潇燃没睡,刘奕阳便打开房门,然后捧着一盆水,肩上搭了一条毛巾。
“你这是要干什么?让我洗脚么?“王潇燃不解地问道。
”我刚上网查了资料,你这确实属于过敏。这水里有苏打和盐,你用毛巾蘸湿,再往身上擦擦,应该能缓解瘙痒。”刘奕阳说着,把东西放在卧室里便出去了。
“谢谢。”王潇燃说道,刘奕阳挥了挥手,替王潇燃关上了房门。
王潇燃看着面前的水盆和毛巾,欣然微笑。虽然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目前看来,确实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