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14日，农历4月15日，宜出殡，不宜会友。

西太平洋，朝鲜海峡，上午九点，天气多云。

“你觉得北大西洋海域那个地方怎么样，陈少尉？”徐默少校一脸微笑的看着陈烬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可是一个陆军！作为一个海军军官你怎么能向一个陆军军官问海洋怎样？”陈烬正一脸不情愿的陪着徐默少校聊天，他刚睡下没有四个小时，就被徐默找到了，并且被徐默少校从吉普车里拉出陪他又像上次那样去舰艏聊天谈人生。

“你只需要谈谈你的见解就可以了。”徐默少校很认真的说道。

“那么我的见解就是，那是一片很不友好的海域，冰冷的海水，湍急的暗流，汹涌的巨浪再加上多变的海况，如果不是你非要问起，我并不想去记起有关那片海域的任何情况！”陈烬一脸纠结的说道，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当过好几年的远洋水手，专门跑欧亚航线，每当想起冬季的北大西洋和英吉利海峡，陈烬的眼角就忍不住抽抽。

“你去过那里？”徐默少校好奇的问道，他发现自己在一次小看了陈烬，这个老少尉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我年轻的时候当过两年远洋水手，曾经有幸去过北大西洋，那片冰冷的海域并不欢迎我们这些远方的来客！”陈烬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竟然当过远洋水手！那你怎么还会去陆军？来海军呀，你是傻子吗？”听到了陈烬的传奇经历，徐默少校一脸的不可思议。

“至于我为什么会参加陆军，这是个很心酸的故事，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呐！”陈烬唏嘘的说道，眼睛却很不客气的斜了徐默少校一眼，心中痛诉道：你以为我想去陆军吗？老子是被抓的壮丁！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我连参军都不愿意！

“我真为你没能加入海军而感到惋惜。”徐默少校煞有其事的惋惜道。

“没事，我在陆军待的很好。”陈烬说道。

“那你到过亚速尔海吗？”徐默少校问道。

“那个地方我们通常都叫它战列舰坟场，相信我作为一个共和国海军少校你不会想去那个地方的。”陈烬回忆起之前看过的一本海军军官著写的回忆录，那是一个参加过一战时期亚速尔大海战的海军上校，陈烬继续有头有尾的编着故事：“每次路过那片海域，我的那位白胡子老船长都会在船头倒上一瓶上好的茅台酒，他的儿子就阵亡在那场海战中。”

亚速尔大海战是一战时期同盟国和协约国为争夺英吉利海峡制海权而爆发的的一场海战，那是一场史诗般的大海战，并且是人类有史以来参战军舰吨位最大的一次海战，同盟国的中德联合舰队一共出动了135艘军舰，其中战列舰就占了49艘，航母3艘；而协约国更是英、法、美三国舰队精锐尽出，战舰总量达到了205艘的恐怖数量，其中战列舰占了86艘。

那场史诗般的大海战在亚速尔海域打了整整两天两夜，最后德国公海舰队无法承受惨重的损失提前撤离战场，共和国海军远征舰队孤军奋战至最后一舰，直到全军尽墨，海军舰队总司令徐烈中将力战殉国，他是元首徐烨最为亲近的弟弟，同时也是当时最热门的海军次长人选，至此元首与协约国各国之间再无任何妥协可能。

在那场海战中航空母舰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对协约国舰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有数量太少，没能起到挽回战局的作用，自那战之后，共和国海军的战列舰派大量的精锐阵亡在海战中，从此一蹶不振，而航母派悄然崛起。

那场海战中协约国也是付出了远超过同盟国的损失才获得了胜利，205艘军舰能够返回到港口的军舰不足40艘，两大阵营的海军力量元气大伤，再也没有爆发任何海战，直至战争结束。

“请代我向你的那位白胡子老船长问好，他是一个英雄的父亲。”徐默少校一脸的遗憾，唏嘘着说道：“真遗憾我没去过那个地方，我一直申请加入每年的赴欧访德舰队，但每次都被上峰拒绝。”

“亚速尔岛上几乎没什么东西了，全都是双方海军将士的坟墓，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陈烬说道。

“你是陆军，你不会懂那个地方对我们海军有着怎样的意义。”徐默少校远眺着前方的海面，一脸憧憬和向往的说道：“那就是我们海军的朝圣之地，最终的归宿！终有一天，共和国的军靴将会再临欧洲的，一定！”

陈烬此刻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海军少校了，他不知道徐默到底是怎样当上舰长的，又是怎样在如此的年轻的时候就晋升少校，但此时感觉到了徐默少校身上散发出的这股无可匹敌的霸道，陈烬有些明白了。

“祝你愿望成真，虽然我很不想去欧洲，所以你的愿望最好在我退役之后或者阵亡之后再实现，我的少校！”陈烬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给徐默少校也发了一支：“抽支烟冷静一下吧，少校。”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很不理智吗？”徐默少校接过烟说道。

“我可没这个意思。”陈烬划拿着打火机帮徐默少校点着了烟，长叹道：“你只是一个少校，而我更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尉，我们注定只会是棋子，能在这乱世之中安静的抽完一根香烟便已是庆幸，别再去奢求更多的战争了。”

“你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军官，毫无追求，也没有上进心！”徐默少校狠狠的抽着烟，就像那根香烟就是陈烬一般，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为什么不能积极一点？不然你绝不会只是一个少尉！”

“积极什么？战争吗？还是杀人？还是摧毁？”陈烬很不认同徐默少校的极端观念，陈烬压抑在心中很久的话再也忍不住了：“我的少校阁下，战争并不只是荣誉和晋升，还有死亡和鲜血，我从一九三七年一直在打仗，从上海打到南京，再从南京打到徐州，现在又快打到了日本！”

“我见过无数人死在我的面前，我杀过的人自己也数不清了，每次作战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我手里报销了不知道多少，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为这个国家浴血厮杀过，没有人会去怀念他们，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他们唯一能够留下的就我是脑海中的一点点残缺的回忆了！而我也开始遗忘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事就会成为别人脑海里的回忆。”

“你口中的战争就是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无名小卒打出来的，我们从不奢求去得到什么，我们只求在临死的时候能够心安的离去，荣誉和勋章属于你们，而留给我们的只能是死亡和摧毁，我一直战斗到现在，而我得到的却只有一颗疲惫的心脏和满身的伤疤！”

徐默少校被陈烬的这番话说的许久无语，两人就这么静静的抽着烟看海，看天空，看对方。

“或许我错了，但战争却还是无法避免的。”徐默少校很沉寂，语气冷漠的说道：“我们无法选择，只能去迎接战争，没有死亡和鲜血的浇奠，和平是永远不会降临的。”

“我个人已经对战争没有任何意见了，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从我在战场上开第一枪开始，我的结局就已注定了。”陈烬袅袅的吐出了一口烟雾，而后静静的注视着烟雾在风中消失着。

“什么回不去了，什么结局？”徐默少校很疑惑，这个老少尉为什么总是如此的让人捉摸不透。

“回不去的不只是时间，还有自己，我已经深陷在黑暗中了，我的未来只能是一片荒芜，在战场上死去就是我最好的结局。”陈烬吸了一大口烟，长长的吐出，语气沧桑的说道：“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积极，不上进的原因，对于一个将死之人，除了死亡之外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明白吗，少校？”

“我很抱歉，陈少尉。”徐默少校失落的说道。

“这番话我知你对你一个人说过，我只希望你能珍惜你所掌握的生命，不要无谓的消耗掉，生命永远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陈烬语重心长的说道：“当你做出一项有关他人生命的决定时，请慎重。这是一个懊悔的老少尉对你的忠告。”

“多谢你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的。”徐默少校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在乎的人和事吗？人活一世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我？我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对我这种人最好了，我不想再去伤害其他人了。”陈烬掐灭的手中的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也不知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很还能不能再次相见，或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很豁达，但也很悲观。”徐默少校很中肯的评价着，盯着陈烬的眼睛说道：“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希望的不是吗？”

“哈哈，你的心态很不错少校！”陈烬自嘲的一笑，而后说道：“罢了，命到终点之时想再多也是枉然，你我只要活在当下便是了。”

“下次若能活着见到你，一定请你喝酒！”陈烬打算结束这次谈话了，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再会吧，少校！”

陈烬挥了挥手，给徐默少校留下了一个萧索的背影，离开了舰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