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开先记史,传两千三百年前甚至更悠久的时间,百姓将其一致称为上古。
这等只有神仙造就众生的世界自然是凡人不可说的,也就生不出一些奇人异事来,但神灵普佑众生,两千三百年后的凡人们信奉仙人近乎痴迷,这一度成为他们心中信仰神圣不可侵犯。
而这尘世之中竟真有上古遗留的神兵利器,开先三百多年间,家国初设,强者称王,形成以三国称霸为主,各民族部落联盟的态势,南靖国力强大,巫鲘国悠远神秘,姜国善造奇器,注定这花花世界,纷扰不休。
巫鲘国城中的百姓们,大至酒楼里说书人的口中,小到长街市井都在传言本国王女葬亲一事,口中褒贬不一,有说王女乃烈女子为家国安平做出牺牲,而更有人愤愤不平指着方才说王女好的人鼻尖扯起嗓门叫嚷:“说什么呢!王女就是巫鲘国的灾难,她有非寻常人的眼睛不是妖也是不详的人,大王给她取名单征歌,是高唱凯旋之歌,不是去跟白马送葬了的。”
“你还起劲了是吧?当日大王火烧王女的时候,咋不见你嚷嚷!”
“那不是怕吗……”那人略显尴尬怯懦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渐行渐远。
我无法做到坦然接受这些流言蜚语,加快脚步后,右手紧紧握拳,师父拍拍我的肩膀心疼的唤了声,“歌儿。”
那场大火毁了我的容貌,也是如此我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走在巫鲘国的大街上,右手扬起,在师父面前晃了晃,我努力勾起嘴角语气却是轻快不起来,“没事儿,现在我才真的不是人了。”是的,我不再是人,我是师父用藕做形,凝聚天地灵气创造的不知名的生物,或许,也可称之为,灵体。
师父叹出一口气,我又在他沉静的面容上看到了愁容,“这世间伤人最深的是一个情字而最能让人痴恋的也是这情字。你若就这般消失于世为师实在不忍,如今唯望这三生炉能给你新的生活和希望。”
三生炉,是师父送给我的一个拳头大小的玉制香炉。能够感应那传说中的有缘之人。看着左手中的三生炉,想着师父的话,我还不曾理解或者说是不愿接受,因为活着真的带给我巨大的伤害与痛苦,我有死的勇气却再不敢有活着面对的心。
我稍稍迟疑默不作声,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师父深锁的眉头,轻叹一口气,我这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师父啊,虽已年近不惑,岁月却未曾在他成熟俊朗的面上留下过丝毫的痕迹,而自我醒来后不过短短几日,我在师父的额上、眼角,都看到了细微的皱纹,甚至他发鬓已出现几缕银丝。
我感觉自己双眼微涩,我想,紫色的瞳子流下眼泪一定会很难看吧。将眼睛看向蓝天,“师父,歌儿会好好活着。”
日入,我与师父回到巫山,师父名巫颜这山随师父的姓取名。
我听着山中莺歌虫鸣,眼前是夕阳落下的余晖,亲切地感受到山中丛林生物轻轻地呼吸,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法,给自己画一个结界然后和这巫山一起长眠吧,当然这只限于我想想。
如今我手持三生炉但还无从操纵它,而与师父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他一直将我保护得很好,我只学习作为一个王女应该会的琴棋书画,道德礼仪,不曾学过半点巫术仙法。
竹阁里,师父进屋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外袍陪着他黑色的中衣,修长健朗的身形仿佛与周围的景融合在一起。我时常会想师父这般隐世的人怎会在当日答应父王抚养我十一年,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
我感觉身上疲累,师父要求我三生炉务必要时刻随身携带,所以即便我这会打算去山中的温泉泡澡也将玉炉挂在腰间。
我来到距离竹阁五十丈远的后山上,那儿每到夜晚风清月明,白日里从山头汇聚的溪流因地热的缘故在这形成温泉,记得以前我时常背着师父跑这儿玩水,却因为自己体质的缘故对这又爱又恨。
我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脱掉长靴赤脚踏进了水中,春时山中气候湿润,水里暖暖的温度一点点浸入我的身体,周围被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我站在水里想要将这些水雾挽在手里,扬起的水珠立刻消除了我心里的不安烦躁。俯下身我看见水面上这张与我似像非像的脸,师父在用藕从新塑造我身体的同时,也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的容貌,作为灵体我纵然让自己变得再普通也没了人的气息。
我闭眼享受,丝毫没有察觉到正靠近我的危险,待我发觉的时候一股阴冷目光直视着我,不远处一双阴鸷的眸子正注视着此处,悄无声息的靠近。
我僵在水中,心里后悔了千万遍,眼下我手无寸铁再上下看看自己衣服还在岸上,这人偷袭得也太淫贱了吧!我不敢有半点动作,因为我清楚自己就是用上双手双脚也跑不过,我努力想要取石头上的三生炉,师父曾说过点燃三生炉,炉内的香气不仅能驱除妖灵,更能够催动当中的迷烟使人入梦,进而吸取灵气。而那人似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双足轻点从古木上而下,目光凶狠直击而来。
“啊!救命!”我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脚跟碰在水里的石头上,一个仰身向后栽去。身体竟然出乎意料的落在宽大的怀抱里,剑光一闪那黑衣人仰头惨叫,毫无半点逃生的余地,倒在水中动弹不得。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丝毫忘了自己还身着亵衣倒在别人的怀中。
“姑娘,可还好?”
“啊!”,我猛得挣脱开,刚刚的声音是男子?将眼睛瞪得铜铃大小,“你……”话卡在喉咙就瞧见他显然比我淡定,转过身去。
“在下容轩,冒犯姑娘之处还请见谅。”我听着他清冷淡然的声音,上下看看自己,十九年来第一次有男子瞧见我身子,就是这般反应?!
“你!”我一跺脚,纵然后面要说的话很矫情,我也还是理直气壮,“都看见我哪了?”
“呵呵。”我听见他轻笑出声,“以姑娘的身高,容轩正好能瞧见全身。”
“什么!”我立刻上前扳过他的身背,冒火的双眼对上他的俊目。
“姑娘这般……”他上下打量着我,“容轩不是那淫贼,还未想过要吃你。”他轻轻挑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十九年来除过师父,我最多也只是见过宫中侍卫,这般好看的男子…原谅我就是尚未穿衣服也要不管不顾迟疑三秒。
“可有看够?”他扫了眼岸上,执起长剑把衣服甩在我身上,我方才反应过来,脸颊滚烫接过衣服,“你……”转过去。还未说出口他便直接上了岸。
我穿上衣服看了眼死在水里的尸体,呼出一口气,也上了岸。他执剑而站,我瞧他目如朗星长身玉立,一身墨绿色的衣袍更显清雅脱俗。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征……”我猛地顿下,“感激不尽!”
兀的低下头,我连介绍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单征歌这个名字早已不属于我。
他只是看着我笑笑,似是完全能理解我的尴尬,俯下身拾起地上的东西,“收好它。”我看了看竟是三生炉,原来经过刚刚一通慌张错乱我把它丢在了地上。
我接过香炉,看着他四下望了望,像是在疑惑,“无意间闯进这山林,好像出不去了。”
“啊!”我赶忙解下身上的附生铃,“容轩?”我试探地叫了声。
他抬眼看着我,素静的样子实在是让我为自己在水里的一番举动汗颜,不过还好,自己这会好像能帮到他,“这是我师父的随身物可带你出巫山,若是晚了山里有灵物妖兽不安全的。”
“容轩怎好接受。”他冠玉的面容上有着几分推辞之意。
“公子救命之恩我都无以为报,收下吧。”我见他拒绝便大着胆子想将附生铃系在他腰间上,双手触上他的腰身我急忙拴好附生铃低下头去。
“如此,容轩便收下了。”他看了眼天色转身欲走,复又回头说,“他日必将奉还。”
“嘿嘿”,我站在原地咧开嘴笑傻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又忍不住想除过师父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子解救我于危难之中,也是我初次与世间男子有如此近的距离,单手摸上胸口感觉温泉里的暖意全都集中在这了。
二日晨起,巫山依旧是笼罩在一层层薄雾之中,水雾色的山林若隐若现。
我与师父坐在一起喝粥,师父喝了两口便问道:“昨日回来甚晚去了哪里。”
我停下手里的粥,想着巫山内布满结界从未有外人进入,琢磨着容轩的事该不该告诉师父。
见我犹豫,师父直接说了出来,“这山中昨夜有生人出没,而且,不止一个。”
“师父莫怪,歌儿昨日去山中温泉洗澡,突然遭遇淫贼偷袭,是一个路过的公子搭手相救,但歌儿确信那公子是无意间进入巫山的。”我慌忙解释,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不希望师父讨厌他。
“歌儿,为师只是担心你,你遇到危险为师不能第一时间保护你,是为师的失责,有人护你周全为师自是感激,只是世间险恶你又心思单纯,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我回道。师父似是不放心般上下看了看我,“你可有被伤及?”
我摇摇头,师父叹出一口气,“你自小体质特殊,妖灵能感知到。要尽快操控三生炉,它能帮你甚多,何况你自南靖国醒来。这时日不多了,若想真正借助这具身体重生,那便要去寻找有缘之人,为你培养出这9件奇物。”
我的身体怔了怔,时间不长了?那是说很快我就要依持三生炉,靠取他人灵气来培养天地灵物,获得真正的重生。
“师父……”我心中害怕,忘了自己之所以现在能坐着,这一切都是依靠三生炉,这个能够无限放大灵气,培育天地灵物之宝贝。这个世间不论是妖灵亦是修道世人都垂怜三尺的上古灵物。
“歌儿忘了为师当日的话么?心存善念死亦不是徒造杀孽。明日你便下山吧,有附生铃在自会给你感知那些心生绝望之妖的执念,而这执念便可助你培育灵物。”
“附生铃……”我思想顿住半拍,那东西我当日便交给容轩指路去了,虽知它对我重要,但心下一个激动就毫不犹豫地给了出去,如今……我抬起头看着师父沉静的面容,只默默地点头。
随后师父为我整理好下山的包袱,叮咛嘱咐了很多尘世间的为人处事,甚至三生炉的禁忌、用法,我将其一一牢记于心,我在师父的眼中看到了悲伤、自责、分离……他一度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我,而这一切又岂是他能掌握的。
“歌儿,下了这巫山你便不是单征歌了,巫鲘国的王女已死,这是巫、南两国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你要以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折去树上桃枝,四月的天纵是这山寺中的芬芳也散落了一地。
“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歌儿今日起,为师赐你落微之名,望你能一切重新来过。”
我回首,师父和巫山都在静静地看着我渐行渐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