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起床的那一刻起,卜慌的心里就开始发慌。昨天晚上张庆跟他说过的那句话,就像心底被人埋了一颗地雷,让他倍感紧张。
他知道,张庆已经把他所猜疑的事情告诉了监狱长,告诉了驻监监察室的领导。如果他的怀疑是真的,这件事情必将在海福监狱乃至全省监狱系统中引起轰动;如果他的怀疑是假的,那么,张庆以“诬告陷害”遭受处罚甚至加刑。对于张庆来讲,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知为什么,张庆今天的心情好像非常好。起床,出操,就餐,他坦然的做着一切,就像没事人一样。在吃完早餐排队回监舍的路上,他甚至破天荒的吹起了口哨,看的卜慌目瞪口呆。
“故作镇静吗?”看着张庆的表情,卜慌心里嘀咕着。
张庆越是镇静,卜慌越是紧张。“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自己没事人一样,我何必在这里瞎操心呢?”卜慌心里嘀咕着。
由于电脑和打印设备还没有到位,卜慌近几天的工作是和高风一起研究报纸版面的设计。在办报纸特别是报纸排版方面,高风虽然不是专业人员,但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再加上在银行工作多年,对于电脑操作非常熟练,所以,在与卜慌一起讨论报纸版式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很容易达成共识。几天下来,他们已经设计了十几款版式,并用铅笔画成草图,准备瞅机会报给监狱教育改造科的韩科长进行审核。
工作进展顺利,生活风平浪静,卜慌已经完全从前段时间的郁闷情绪中走了出来。闲着没事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畅想着由他亲手创办的、散发着墨香的报纸在服刑人员中传阅、在省监狱小报评比中获奖的场景,心里美滋滋的。
回到监舍,卜慌拿出其他服刑人员写的稿件,铺在乒乓球案子上,一份一份的修改。
但今天他的心思却一直稳定不下来。看几眼稿件,就往门口望望;再看几眼稿件,就看看张庆。惹得在一旁看着他们干活儿的林正疆一个劲的发笑:“老卜,你今天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前嫂子要来看你啊?”。
卜慌看看林正疆,没有说话。
他预感到,今天一定有大事情发生!
正在卜慌心不在焉的翻看着稿件的时候,监舍的门突然开了。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张医生出现在监舍门口:“张庆,吃药了”。
说完,伸出手,把手里攥着的几片药片递给张庆。
张庆从床上站起来,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接药,而是用眼睛瞄了一下门口,一副焦急不堪的样子。
“慢着,张医生,请把你手里的药片给我看看!”正在张庆着急的时候,驻监监察室的几名工作人员突然出现在监舍里,伸手挡住张庆欲前去接药的手。
“朱检察官,您们这是......”张医生吃了一惊,拿着药片的手赶紧攥了起来。
“张警官,我们要对张庆所服用的药进行检查。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跟监狱领导通过气,得到了批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朱检察官一边微笑着对张医生说话,一边伸出手。
“这是张庆的亲属送来的药,我们也没有检查。他每天吃的就是这个药,而且病情趋于稳定并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你说,是不是张庆?”张医生有些急了。把攥住药片的手藏在身后,同时,看着张庆问。
张庆没有吭气,只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张医生。
包括卜慌在内的所有服刑人员都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张医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把药片交给我们。同时,请你带我们回一趟医务室,我们要对张庆亲属带来的所有药品进行检查!”见张医生一直不给药片,朱检察官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一脸严肃的对他说。
无奈之中,张医生只好把手中的药片交给了朱检察官,然后,随着驻监监察室的工作人员向监舍外走去。在马上就要出门的时候,张医生回头看看张庆,满眼都是仇恨的目光。
见警官们走出了监舍,林正疆赶紧关上监舍的房门,急慌慌的问张庆:“老张,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庆笑笑,拍拍林正疆的肩头:“现在还不能说,等几天看吧。兄弟,如果我的怀疑是真的,你就可以看到大笑话了!”
卜慌一把将张庆拽了过来:“老张,你真的把你的怀疑捅出去了?”。
“嗯,那天监狱长来找你谈话的时候,我急着要见他,就是要向他汇报这件事情。我之所以要见驻监监察室的领导,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老卜啊,你忘了在监狱医院看病的时候我们偷听到的唐警官与那位女医生说过的话了吗?再结合我近期的身体状况,我觉得我的怀疑完全可靠!”张庆小声的对卜慌说道。
“老张,你可要想好了。万一这件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可是要吃大亏的呀!你要有思想准备!”卜慌紧张的脸上都开始出汗了。
“老卜,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所以,从内心里感谢你。但是,我的身体状况我知道。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像我怀疑的那样,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死在监狱里。既然这样,我还不如破釜沉舟,把事情搞个清楚。怎么都是死,但我要死个明白!”张庆坚定的说。
“但是,你......”没等卜慌把话说完,肖监区长和唐警官出现在监舍门口。
“张庆、卜慌留下。林正疆带着其他服刑人员到隔壁监舍呆一会儿,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允许回监舍!”进门以后,肖监区长看都没看卜慌他们一眼,直接坐在卜慌的床上,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烟,一边命令道。
林正疆和几名服刑人员赶紧起身,走出门外。
张庆和卜慌直挺挺的站在床边。双手垂地,目不斜视。
“你们两个坐下吧,不要紧张。今天,我和唐警官找张庆谈话,卜慌你负责做记录!”肖刚吸了口香烟,对张庆和卜慌说道。
张庆忐忑着坐在床上,看着肖刚不说话。
卜慌赶紧接过唐警官递过来的纸、笔,坐在乒乓球案子旁边的凳子上,准备做记录。此时,一层细细的汗珠已经冒出他的额头,腿也紧张的不由自主的抖了几下。
“张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张医生给你吃的药有问题的?”肖刚和颜悦色的问。
“从我在六监区调到咱们三监区的第一天,张医生第一次给我送药的那天起,我就发现了问题。肖监区长您知道,监狱有规定,服刑人员不得存放任何药品,吃药必须到医务室领取或者由监区的医生送到服刑人员监舍,亲眼看着服刑人员把药服下......”
“这些你没必要跟我讲,我是监狱民警,这些制度是我们制定的,难道我还不知道?监狱之所以这么规定,主要是防止哪些不能认罪服法、有轻生念头的服刑人员故意加大药量,出现监管事故。你主要阐述一下,你怀疑你所吃的药不是你们家送来的药,是张医生故意换掉了你的药品的主要依据是什么?”肖刚不耐烦的打断了张庆的话。
“来三监区的第一天,张医生给我送药。我发现他给我的药与我以前吃的药从形状上看不一样,胶囊的颜色也不一样。我就问了张医生。可他说,药制成什么形状那是药厂的事情,你一个罪犯有药吃就不错了,给你什么你吃什么就行了。再说了,这是你们家送来的药,跟我们监狱没关系。你只管吃就是了,废话不要多。我刚来这个监区,跟张医生不熟,所以,就没敢说什么,就把药吃了。”张庆平静的说。
“嗯,那第二呢?”肖刚接着问。
“药吃了一个星期,我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我虽然没有直接测过,但凭我的感觉,我觉得我的血糖在不断的上升。经常出现头晕、呕吐、浑身出虚汗等症状。按照常规,一个糖尿病人,如果正常服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第二,我有急性哮喘的病,这个病如果不及时服药,会有生命危险。但吃了一个星期的药以后,我发现症状不但没有好转,而且有加重的现象。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就犯了两次病,如果不是卜慌等同犯发现的早,及时给我按摩、舒缓,我可能早就死了。所以,药不对症是肯定的。久病成医啊,肖警官,请您相信我!”说着说着,张庆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有个问题你考虑过了没有:会不会是你们家买的药不对症呢?”唐警官一边给张庆递了几张餐巾纸,一边耐心的问。
“肖警官,唐警官,我的妹妹是湖南省湘雅医院内科主任医师,曾经留学美国的医学硕士。湘雅医院您们也可能听说过,那是全国出了名的医院。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把不对症的要送给我吗?绝对不会。在六监区的时候,我同样是吃的她给我送的要,病情一度得到了缓解,从来就没有犯过病,怎么到了三监区就不行了呢?”张庆越说越生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卜慌赶紧装着咳嗦了一声,并用目光看了看张庆。
张庆冲着卜慌感激的点了点头。
“除去这些因素之外,你还有什么依据证明张医生是故意换掉了你的药呢?”肖刚挪了挪身下的凳子,问道。
张庆思忖片刻,犹豫着说:“其他的是我猜测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没事。你上面讲的这些问题也并没有什么确实的根据,不也是猜测吗?已经猜了这么多了,也不在乎再有些什么。说吧,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进行调查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肖刚笑了笑,看着张庆。
“距我所知,这位张警官的爱人也是一名医生。她工作的单位就是魏新光等人抢夺霸占了我的三家公司后非法成立的一家公司。她是这家公司医院的一名医生。魏新光抢夺霸占了我的公司巨额财产及矿山开采权、以诬告陷害手段把我害进监狱之后,最担心的一个问题就是我能活着走出监狱。他们知道,一旦我活着走出监狱,绝对不可能轻饶了他们,我会继续上告,直到追回属于我的财产,并把这些坏人绳之以法。所以,他们会想尽办法,把我弄死在监狱里。因此,我怀疑,他们通过张警官的爱人买通了张警官,然后,让张警官换掉了我们家送来的药。我这么严重的病,如果不吃药或者要不对症,不用一个月,必须会死。到那时,魏新光一伙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啊!”虽然看到了卜慌的暗示,但此时的张庆却情不自禁,说话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了。
肖刚没有说话,唐警官也没有说话。卜慌正在做记录的手也停了下来,张着嘴巴,用吃惊的目光看着张庆。
“张庆啊,让你这么一说,你这个事情还成了悬疑剧了!真的有这么复杂吗?”肖刚摇摇头,他真的不相信,在管理相当严格的监狱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别光听故事,你的记录做完整了没有?一句话也不能丢,人家驻监监察室的人要看的!”看着目瞪口呆的卜慌,唐警官笑着弹了一下卜慌的额头,并拿过卜慌的记录看了起来。
“张庆,我现在告诉你。你把这件事情反映给监狱长以后,监狱很重视,并专门约见了驻监监察室的领导。你也跟他们谈过话了。就在刚才,驻监监察室的领导已经获取了张医生给你送的药,连同你们家给你送来的药一起,送到相关专业部门进行检验。同时,监狱纪委也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此事,无论结果如何,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关于你的药,我们在监狱医院给你拿了一些,都是专业医生给你开的药,你放心吃就是了。”肖刚掐灭手中的烟头,看着张庆。
“谢谢监狱领导,谢谢肖警官、唐警官。您们放心,我张庆虽然是一名罪犯,但我说出去的话我自己负责。如果我的猜疑确定是猜疑,我愿意承担因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张庆信誓旦旦的说。
“从明天开始,由唐警官负责给你送药,要按时吃哦!”说完,肖刚和唐警官拿着卜慌作的记录,走出监舍。
肖刚他们前脚刚走,卜慌就急不可耐的冲到张庆面前:“老张,你说的事情会是真事吗?”
“八九不离十,老卜,你就等着看大戏吧!”张庆信心满满,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床头的铁架子上。
卜慌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张庆: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