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提尔多显然在法国也有不少的倾慕者,稍后便有一名贵族小姐为他送上自己的丝巾,但是斯提尔多只是绅士地对她点了点头道了谢,他的眼神不经意从让那身上扫过,尤其是那道傲人的双峰。
两名骑士奔向赛场左右两边,各自做着最后的祷告,这也许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祈祷。
“天父啊,审判我吧,让世人知道我是有罪或者无罪的!愿主的荣光与我同在!”马丁将骑枪斜指地面,伫立在圣像面前,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着,略带着腥味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就像是风之女神的手轻抚过法兰西儿子的脸庞。
安德罗尼亚主教坐在让娜小姐的身后一个席位上,双手握紧了手中的金色十字架,也在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祈祷着。
“英勇的骑士啊,主保佑您,法兰西在您的身后!”牧师将圣水沾在自己手上,随后往马丁脸上轻轻地弹了几下,就连他这么一个神职人员都感觉热血沸腾,他的声音高昂而且有力,也许是这是他最认真的一次祝福吧。
“开始吧!”莱姆多伯爵对着让娜小姐点了点头,朝身边的侍从官点点头。
两名手持双刃大剑的侍从从主席面前相对步入场中,将手中的剑插在十五步的位置,然后退出赛场,马丁和斯提尔多已经在侍者的服侍下戴上了头盔,右手持枪,左手持盾,米兰式全盔的下面,两双眸子在各自的位置打量着对方,每一个人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斗志,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搏杀的临近,躁动不安地扭动着,风也稍微停了,塔尖上的金色鸢尾花旗帜也在这一刻静止不动,骄阳的照耀下,所有人都觉得似乎气温变得更高了,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紧张的注视着场中,林世举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被卡罗尔抓住,那小姑娘此刻竟然紧张的手心冒汗,稍微靠在了林世举的怀里,但是林世举此刻也和所有人一样,看着场中,丝毫没有旖旎的心思。
突然,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时间静止的时候,围场而立的士兵们齐齐用手中的长戟跺了三下地面,脚下的地面似乎在颤抖,比赛开始了!
两名骑士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跃马而出,平端着骑枪,面对着面冲向对方,这个时刻谁的速度稍微快一点,谁的机会就越大,他们都拼了命一样,想让胯下的战马达到最大的速度。
漫天的黄沙瞬间布满了赛场的半空,但谁都没有任何闭上眼睛避免沙子进入眼睛的想法,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随着两名骑士的越来越近而自己的心脏也随之颠簸,每一个人都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他们。
这是骑士王国和北方英国佬的一次较量,也许所有人都希望马丁爵士能够枪挑斯提尔多,将这个家伙钉死在纪念百年战争的十字架上。
安德罗尼亚几乎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将侍从递过来的水杯打倒都兀自不觉,一双眸子毫无焦距,死死地盯着马丁的身影,甚至挤到了栏杆旁边,康沃尔和莱姆多虽然都看对方不顺眼,但是这个时候也停下了冷战,虽然没有安德罗尼亚那么夸张,但是都伸长了脖子,手紧紧地握住椅子扶手,让娜双手合十,睁大了一双宝石一般的美眸,虽然所有人都不是第一次看这种比赛,但是此刻却都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两名骑士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就像两道旋风,人们都满怀着紧张或者期待的心情等待着让天地为之色变的猛烈撞击,热腾腾的气氛将整个赛场的温度又硬生生地提升了好几度。
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只要让手中的骑枪准确地命中对方,巨大的冲击力足以让盾牌粉碎。
斯提尔多在头盔下面的眼睛如狼一般地紧紧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马丁,他甚至还有心思考虑到底击中这家伙的哪个部位,斯提尔多很有信心这一杆将会是致命一击,他要让这个亵渎了女神的家伙付出生命的代价。
两名骑士没有战场上的呐喊,但是这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骑兵冲击,区别只是在于这里只是两名骑士的对决,除了身后高高扬起的尘土,以及越来越疾的马蹄声,还有褡裢传出来的清脆的撞击声,这就像两辆全副武装的装甲战车。
“砰!”的一声,一阵巨响响彻了全场,随即法兰西人爆发出如海潮一般的欢呼声,那声势几乎要将整个圣让堡掀翻,围场的士兵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全场,在这一刻齐齐用手中的长戟触地,发出一阵整齐的欢呼声。
“马丁爵士守住了第一杆!”站在高台上的侍从官看着两个人的对决,随后举起手中的红色旗帜高呼。
“他守住了!”莱姆多伯爵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那结实的硬木还镶有金饰的椅子将他的手掌震得生疼,但是他浑然不觉,兀自仰天大笑,大胡子一阵阵颤抖着。
康沃尔心下一沉,虽然他对斯提尔多很是有信心,但是此刻还是不由有些不安,看见让娜小姐飘过来的略带喜悦,又有淡定的眼神,他不得不做出一阵假笑,对她点了一点头,作为英国贵族里面有地位,有外交才能的人,他的涵养很明显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失态:“贵国的马丁爵士果然是一名勇士,鄙人代表国王陛下致以尊敬。”
让娜小姐很高兴马丁守住了第一杆,眸子瞥了康沃尔一眼,矜持地笑道:“贵国也不必谦虚,上帝赐予了贵国斯提尔多爵士先生一样的勇士,也是值得尊敬。”
安德罗尼亚狠狠地挥了挥手,接过侍从重新端过来的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手都有些颤抖,前襟湿了一片,略带不屑的眼神瞥了一脸假笑的康沃尔一眼。
比试还没有结束,就在贵族们忙着虚与委蛇的时候,厮杀仍旧在继续,马丁看了一眼手中已经有碎裂迹象的盾牌,而斯提尔多的骑枪也随之断掉,但是他很明显感受到臂铠下面的虎口很可能已经破了,不由为斯提尔多的实力感到惊心,对于下一杆他开始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不过这是一场无法停止的战斗,除非一方死亡或者投降,可是作为骑士的荣誉让他只有选择前者。
斯提尔多同样心中有些恼怒,他很是轻松地侧身躲过了马丁的骑枪,但是他的侧身使得力量出现了偏差,只是击打在了对方的盾牌上,并且马丁的盾牌还没有碎掉,这让他很是恼怒,他保证,第二杆这家伙将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上帝不会眷顾一个实力不足的家伙。
两名骑士很快错马而过,接下来两人将会奔到对方的位置,换新的骑枪,然后再转身交锋,如果仍旧没有分出胜负,将会如此循环。
行家自然看出马丁爵士已经处在下风,虽然二者只是一触即分,但是一些眼神锐利的行伍人士已经看出来,马丁的骑枪根本没有命中对方,二者差距不小,很有可能这将会是这家伙一生里面最后一杆了,这种枪术大赛,一旦落败,除非投降,否则不死也得残废。
第二杆很快到来,两名骑士再一次对决,又是“砰”的一声,只不过这次还多了一种声音,那是马丁的盾牌由于不堪撞击,彻底碎掉的声音,骑在马上的那道声音也狠狠地晃了晃,但是依旧顽强地坐稳了身子,没有摔下马来,再看斯提尔多,他手中的骑枪断掉,但是盾牌却完好无损,所有人都明白,马丁这下只是垂死挣扎罢了,下一杆,他就不会再这么好运了。
于是场中欢呼声小了很多,但是哪怕是那些小声的欢呼,也在发出声音之后,随即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硬生生地被压了下去。
这次轮到康沃尔高兴了,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夸张的举动,但是脸上略带喜悦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只不过这当然也是故意做出来的,他就是想让这些高卢鸡看看,英格兰的勇士从来不会让国王陛下失望,而到目前为止,事实确实是这样,至少在赛场上是。
所有人都知道马丁不妙,但是情况明显比人们想的糟糕的多,此刻这名骑士已经摇摇欲坠,盾牌的破裂并没有完全卸掉骑枪的冲击力,这使得刚才那一股大力从他的左手传来,一下子蔓延到肩膀,他感觉自己的左手完全提不起来了,肩胛骨的剧痛一阵阵传来,让他疼得直冒冷汗,刚才他几乎要倒飞了出去,这样受到的撞击也许不会那么猛烈,但是想起怀中让娜小姐的丝巾,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否决了,他知道这么做的代价,那将会付出他的生命,无数次的比武大会的胜利,那些一个个被他踩在脚下的骑士们,他闭上眼睛,随着胯下战马的颠簸,想起那一幕幕,而现在,轮到他被对面的那个家伙踩在脚下了。
他并不觉得遗憾,相反,为法兰西献身是他的荣耀,这是自从他宣誓,接受册封成为骑士的那一刻起,他最希望的事情,每当他想起那在阿金库尔战死的祖先,马丁都会在夜间哭泣,失眠之后在灯光下擦拭他的宝剑,民族的血以及耻辱将会通过这些骑士手中的剑和骑枪来洗刷,但是他看不到了,也看不到法兰西王国的金色鸢尾花旗帜挂在加莱卫城上的那一刻了。
马丁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随着马身的上下起伏而翻滚着,这让他很是难受,肩胛骨的剧痛让他无法忍受,他很想将盔甲卸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这身盔甲将会伴随着他长眠。
马丁能够看到斯提尔多头盔下面的双阴冷的眸子,还有他那平端的骑枪,甚至能够听见对方的恶毒诅咒,渐渐地,他的身影变成了撒旦,那双眼睛变成了恶魔那双充满空洞和怨毒的眸子。
“强敌当前,无畏不惧!勇敢忠义,无愧上帝!耿正直言,宁死不诳!保护弱者,无怪天理!这是您的誓词,牢牢记住,册封为骑士!”七年前,那个略带青涩的身影,还略显单薄,跪在大理石台阶上,一把慈悲之剑搭在他的肩头,而今,经过七年的辗转,从无数场比武中脱颖而出,成为法兰西优秀的骑士。
马丁最后看了一眼台上让娜的身影,黑色的长裙显得异常引人注目,他闭上眼睛,缓缓睁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定,他将手中的长枪微微垂下。
斯提尔多手中的长枪毫无障碍地击中了马丁的左胸,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击碎了他的铠甲,形成一个凹形,如果马丁被击飞的话,毫无疑问,至少可以落得个残废而不死的结局,然而他没有选择这种做法,而是凭借着坚韧的意志,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不过这样一来,冲击力将会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
斯提尔多信心十足,有着必胜的自信,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个法国骑士此刻竟然没有丝毫的抵抗,手中的长枪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来。
“天佑吾王!”马丁陡然大喝一声,在对方头盔下惊讶的眸子注视下,一把拉住斯提尔多的骑枪,用尽全力,他那坚韧的意志竟然战胜了肉体的痛苦,两马交错,斯提尔多竟然被马丁硬生生拽下马来。
斯提尔多被马丁压在身上,那沉重的铠甲,加上重重的一摔,几乎让他岔气,疼得眼冒金星,他狠命地想要推开马丁,但是对方却纹丝不动,稳如磐石,对方那铠甲下面的眼睛怒目圆睁,竟让他生出几分寒意。
“撒旦与您同在!”这是马丁的最后一句话。
异变陡生,场内场外一片惊呼,实际上从马丁将手中骑枪的枪尖朝下的时候,林世举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很是淡定地捂住了卡罗尔的眼睛,避免她看到这一幕。
贵族席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贵妇小姐们捂住小嘴,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显得优雅无比,似乎死人根本不可怕,反倒是两人一起掉下马更令人惊讶,巴黎又会多上几分谈资了。
也许在所有人的眼中,都会觉得比武大会死上个把人并不惊讶,这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林世举看着主席上面的几道身影,想着那些贵族们也许只有法兰西落败时的惊讶吧。
“英国佬居然赢了!这群吃马粪的乡巴佬!”
“我的天,又输了三个路易,该死的!”
“这家伙不是最好的骑士吗?会不会是巴黎人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
林世举冷眼听着几名好事者旁若无人的谈论,虽然声音异常嘈杂,但是由于这几人离得他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林世举突然觉得,也许在这个时刻才是这群人们找到希望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很乐意见到该死的贵族们死斗,毕竟他们觉得贵族都不是好东西,诚然,也许大多数贵族都不是好东西,但是这位马丁爵士却为法兰西献身的精神值得肯定,纵然技不如人,但是至少也该享受一个“虽败犹荣”的名头,尽管依旧是贵族的玩物,可是这群人的麻木不堪,林世举却实在受不了,但是他明智地没有开口斥责。
“勇士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贵族们的观赏下,让上帝的骄傲沦为他们可笑可悲的玩物。”
林世举的脑袋里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心中对于这些人面兽心,所谓优雅又有风度的贵族感到一阵厌恶,心中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虽然他知道骑士的比武完全是种自发行为,但他所见到的这场可不是,这是被赋予了政治意义的,而身为一群法国的上层精英,却非但没有为自己国家战死的勇士而哀悼,反而关心国家颜面胜过一名勇士的生命。
“您.......怎么样。”卡罗尔看着林世举铁青的脸,柔声问道,小手依旧牵着林世举的手。
林世举扯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
斯提尔多终于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站了起来,此刻他显得狼狈异常,头盔刚才摔下马的那一刻掉了,身上和头发上沾满了尘土,虽然没有收到任何伤害,但是他感觉很是尴尬,让他觉得颜面尽失。
“犯规!犯规!贵国的勇士这是想干什么?同归于尽吗?英勇的骑士应该遵循上帝审判的结果,而不是像贵国这样!”康沃尔来了一个先发制人,神色激动地站起来,狠狠地拍着椅子扶手,咆哮道,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输掉的是他们。
“威克斯福德伯爵先生,请您冷静一下。”让娜小姐站起身,虽然目前这个结局很是让她失望,心中对马丁的拼死一击虽然感到一丝钦佩,但是却不得不顾着法国的颜面,一名骑士的牺牲固然可惜,可是有些时刻需要让位于国家的尊严。
“冷静?!很好,让娜小姐,鄙人很是冷静,但是如此不光彩的做法,莫非就是一个自诩为文明国度该做的事吗?”康沃尔指手画脚,丝毫没有身在异国的觉悟,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看了脸色铁青,但是没有说话的莱姆多伯爵一眼:“英格兰优秀的骑士不应该和技艺不对等的人比试,鄙人觉得比试还是提前结束,否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的天啊!这个家伙都干了什么!”安德罗尼亚主教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心中也着实感到些许不满,这家伙简直太疯狂了!
“哼,干了什么?干了一位身为法兰西人该干的!”莱姆多伯爵冷哼一声,他深受弗朗索瓦信任,骨子里面是一个毛躁无比的主战派。
莱姆多伯爵的这句话点燃了英国人的怒火,双方吵成一团。
几乎没有人对于马丁的死有任何遗憾,反而觉得法兰西输了才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稍后,一名侍从宣布比赛暂停,而后主席上面激烈的争吵声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嘈杂的菜市场,这件事情成为了哪怕是多年以后,贵族们都津津乐道的话题,整个英国代表团和法国人吵得异常激烈,许多马赛人也暂时放下了对于中央政府的矛盾心态,一致谩骂起英国人,就像一群小丑在进行着表演。
林世举觉得自己的神经遭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实在受不了了,拉住卡罗尔的手往后面挤去,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林世举凭借他的身体在前面开着道,所有人都参与了谩骂,一些人伸长了脖子望着主席上面贵族们的骂斗,往日都没有表现出来的火爆脾气这个时候完全施展在了英国人的脑袋上,这才让林世举竟然生生挤开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