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大院的桌席已经坐满,但席却迟迟没开,杨承林站在大门前来回的踱步,心中的忧虑又多了几分。志国看到父亲忧虑的模样,心里猜出了一二,他将管家阿福叫到身边,让他先把桌子上的茶碗茶壶撤了,准备开席。
阿福点头答应,叫了几个自家的帮工就挨个儿将大桌上的茶碗拿掉,这一招果然奏效,原本冷场的气氛又一次热闹起来,宾客们看到查完撤了,宴席要马上开始,一个个都朝着远边的火灶看去,那里飘来打的香味早已勾起了他们的馋虫。
待茶碗收拾干净后,志国又让人摆上了筷子、酒水,这样忙碌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杨承林抬起头朝门外看了一眼,但还是没有出现该来的人影,他看着院子里满座的众人,冷哼了一声,在心里做出了坚决的决定,径直朝院边的台阶上走去。
众人看到主人家站上了台前,说话声戛然而止,都伸长脖子看着台阶上的杨承林,虽然他年过半百,但是神情依然威严,连微微一笑都仿佛不怒而威。
杨承林在堂屋前的台阶上站定,眼睛扫过座席上的众人,他双手抱拳向前,恭敬的朝众人行了个礼,“各位乡亲父老,商界同仁,我关西杨家跋山涉水一路风雨来到宝地朔县定居,为的就是经商赚钱,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杨家初到朔县,有些地方做的不周的还请大家见谅。今天在寒舍略备薄酒,能够得到诸位的赏光我很荣幸,大家不要拘谨,吃好喝好,如有照顾不到还请大家不要见怪!”他诚恳的说着,面带笑容的看着席间的人。
“开席喽——”,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传来,两串鞭炮在杨家大门里的户对下噼里啪啦的响起,厨子们伴随着耳边的阵阵鞭炮声,开始起锅掌菜,另一边烧烤着乳猪的篝火堆下,两个人正把考好的乳猪一只只的从木棍上退下来。一时之间,大院里又开始人声鼎沸,丝丝缕缕的肉香和蒸碗的香味飘扬在院子的上空,空气中还参杂着浓郁的酒香,甘醇而令人沉醉。
午后的阳光褪去了热意,太阳淡冷的在天空西斜。杨家的院边火灶烧的通红,厨子们在火灶上上下忙碌,没一会儿就做好了几道菜,整齐的码放在条盘上,菜品已出,掌勺却不能停,他们熟练的洗完锅后,又开始准备下一道菜肴。
杨家的帮工们单手拖起条盘,“菜来喽——”,他们向外走时,长长的吆喝了一声。这上菜的第一桌当然是场中的贵宾席,此时桌上坐着铁算盘金掌柜和侯县长,而杨承林做为陪客也自然坐在这桌。菜品上桌,往外热腾腾的冒着气,携裹着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杨承林开了酒坛给桌上的人倒上酒,连连劝他们动箸吃菜,其实两人早已馋的在心里直痒痒了,却还是装出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做为老江湖的杨承林一眼就看穿了,他不动声色,和这两人说说笑笑,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随着菜肴一桌桌的上席,宾客们的说话声也渐渐小了些,此时的众人都动着筷子畅快的吃着桌上的菜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意的神色。大院的边上,做菜的厨子们上下吆喝着帮手们跑东跑西,阵阵油烟熏的他们直流眼泪。现在场中,就数他们最忙了,炒好一道菜后,他们毫不停歇,立刻又开始着手做下一道菜。焰火在火灶上熊熊跳跃着,厨子们忙碌的大汗淋漓,他们前前后后拿着食材,也只有在得空了才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下额头的汗水。
待所有桌子都上好了菜,在一边招呼上菜的管家阿福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看着院子里座无虚席,人声喧闹的场景嘴角微微笑着。他扫过院中的每一个桌子,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院墙边上,那些打火炮的师傅此时卑微的蹲在院墙边,眼睛不时朝场中瞅着,他们面容期待而愁苦,虽然很饿却只能这样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吃菜。阿福皱了下眉,来到火灶边给正端着条盘的伙计耳语了几声,那伙计会意的点了点头,让厨子打了几盘菜朝院墙边走去。
四位放火炮的师傅看到有人端着菜过来了,连忙欣喜的站起,老黑牙在笑容中放出朴实的光彩,冲端菜的伙计卑躬相谢,恭敬的从条盘上拿下菜肴,又憨笑的目送伙计离开。他们将盘子放在地上,四个人窝在院墙边围着菜肴蹲着,虽然大家都很饿,但所有人都没有先动筷子,还是等年长的老师傅动了筷子招呼了一声后方才不紧不慢的夹着盘子里的菜。这一幕被在院子里招呼帮工们上菜的志远看到了,他好奇的看着这些衣衫褴褛,面容悲苦的人,他们破烂的衣裳里是因为吃不饱饭而瘦弱的身躯,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遵循了尊师尊长的传统,他们身份低微,或许宾客们甚至毫不在意他们的存在,即使他们死在大街上,或许也只是落得一个暴尸荒野的结果,甚至连块裹尸的席子也不会有。但就是这样卑微的存在,他们依然坚持着尊敬的传统,这样的传统像是他们手里的炮仗一样在志远的心中炸开,一声闷响让他震撼不已,这是时代残酷的现实和人们心中不屈的碰撞,又好像社会底层人民对这个时代的尖刻讽刺。
太阳没过杨家大院旁的树梢,在枝隙间缓缓西沉,阳光也渐渐变得昏黄了,整个朔县城在阳光下安然静默着,仿佛一位等待出征的将军,正平静的眺望着远方的征途。杨家的席间,菜品已经上了过半了,宾客们吃的高兴,开始有人打开酒坛划拳喝酒了,此时的宴会气氛正浓,宾客们毫不拘束,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杨承林看在眼里,心里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