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岳千凝心中澎涌了数不清的纠结,如同一锅杂米粥在火上被用力搅动,却无从说起。而观音不动声色,一直是用无言告诫世人。岳千凝知道,一切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却永远在继续。
抬头,菩萨依然是最初的模样,慈眉善目,用不变的姿态漠然对着人世不变的起伏纷争。
岳千凝给菩萨磕头,然后起身。她的身体是凡人的肉体,在精神不够集中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困顿和劳累,她不得不起身。带了所有的疑问起身,或者是带了所有的明了起身。懂得和不懂,已经没有区别,因为没人可以说的清楚那些事情,菩萨也不能。她只是完成了一下心愿,她再一次与菩萨有过对话。岳千凝与她之间有默契,成为下一次开始的延续。
念真忙从岳千凝的身旁起来搀扶她,穆惜月也起身搀扶她,唯有明惠师太双目微合一动不动,岳千凝轻松地站起来,看一眼明惠师太,岳千凝知道也只有明惠师太更知道一切。她们没有打扰明惠师太,而是默默退了出去。
穆惜月说道:“姐姐,还是回厢房歇息一下吧。”
岳千凝望一眼已经把天空染红的夕阳,说道:“妹妹,我不累,既然我们出来了,又何必再把自己关回去。珍惜一下这难得的时光,我们去后山转转,可好?你看这霞映天空红如火,风调秋景斑斓梦,最是怡情。”
“百虫思卧覆暖叶,硕果昂首露红颜。是太美了,姐姐说得对。我只是怕累了姐姐。”穆惜月笑道。
“妹妹的诗句,最是清新隽永,每每都说得恰如其分。许久不见,妹妹进步更为显著,姐姐自愧不如。”我由衷地称赞她。确实也没有料到的,穆惜月的思维竟然如此敏捷,而她和穆惜月相比之下,竟然是退了。
岳千凝的日子,表面上看起来风生水起,其实她明白她已经倒退了,思想上,境界上,她已经是每况愈下,岳千凝不愿意,然而她又能够怎样?她所在的地方,不容她去追求意境很好、陶冶性情的东西,那些她认为美好的东西,较之于人处事,是退居次要低位的,若是连立足的地位都没有,又何谈高雅?王府中那些时间,大多都是用来应付和防卫的,这是岳千凝最大的悲哀,无奈又无力。
穆惜月红了脸:“姐姐谬赞,妹妹哪里及得上姐姐?”
岳千凝摇头:“较之以前,我是退了。而你,却是一日日的增进……”一边慢步,一边与穆惜月说话,岳千凝心中想起了郑丹,若是郑丹也在,她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郑丹是更为优雅的女子,又是经历了许多,岁月的沉淀和她本身追求的高远相结合,她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眼前是斑斓的秋景,各种树叶红绿黄白,五彩斑斓,缤纷着画卷一样的壮美,几乎感受不到秋天冷落的萧瑟,反而是一种厚厚的雄浑,在心里激起异样的豪情。这种景象,若是看在郑丹的眼里,她又会用什么样的诗词描述?而岳千凝与穆惜月,彼此都各怀心事,没有兴致去咏叹这些了。
枝头的红色枣儿如同一盏盏耀眼的红灯笼,那般的美妙动人,给人无穷的怀想。岳千凝知道这样的果实来之不易。之前的时候,她和穆惜月她们每年总有几次到观音庵来,时间充裕的话,她们就到后山来赏玩,看满山的绿叶红花。这枣树,实在是普通又普通,黑色的毫不起眼的枝干,干硬而粗砺,早春的时候桃红柳绿,一派妩媚而妖娆,它们却如同没有复苏那般,只是用沉默的黑色沉默地淡漠,如同懒惰只知道睡觉那般不招人喜欢。
直到晚春才开始一点点的萌发,却也是极小极小毫不起眼的叶片,花朵也是极其细小,米粒一般细小。若是不知道,绝不会想到在秋季的此时,它把最美丽的果实高高挂在枝头。经过了那么多的歧视,它却毫不在意,绝不吝啬它的丰厚贡献给人们。岳千凝很欣赏枣树的这种品质,看一颗颗鲜红欲滴又是营养丰富香甜可口的果实满挂枝头,心中总是特别的感慨。在拿它们和早已经是残枝败叶的桃李相比,也更觉得它的可贵,心中更是另外的感慨。
念真攀住了一颗枣树的枝桠,伸手去摘取那果实,她身后的珠儿伸了双手将念真摘下来的枣儿捧在手里,低了头去看,脸上喜欢的红晕几乎可以和手里的枣儿媲美了。
岳千凝停着脚步,看她们欢愉的神情,再一次想起郑丹,若是郑丹在,她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这一番情景?
穆惜月走至去身侧,伸手扶住了岳千凝:“姐姐,是不是有点累了,要不我们回去了吧?”她怕岳千凝的身体不方便会累,不允许岳千凝长久地在外逗留。
岳千凝回给她一个不用担心的微笑:“我们刚刚走出来,还没有走几步路呢,没事的。你看这满山斑斓的风景,那样的美,我还想多看看。”岳千凝说的是实话,这样的美景,根本就看不够,哪怕是风吹枯叶的凋零,也没有萧瑟颓败的灰暗,反而激起另外的怀想。
穆惜月笑着:“之前每年和姐姐一起到这里来,姐姐就都是流连忘返的,更是用姐姐的才情为这丰厚的大山奉献许多美妙的诗词歌赋。不过,就这样站立,我还是担心姐姐累,这样吧,那边的那块巨石--”穆惜月用手指了指离她们不远处的一块巨石,“我们过那边坐坐吧,之前的时候我们走累的时候不也就是在那里歇息的嘛。”
穆惜月说的没错,之前的时候,只要是到这里,她们总是会在那块巨石上坐坐的,喜逐颜开地坐在那里,无拘无束地指手画脚,天真烂漫地欢笑,口无遮拦地发表演说,那种美好,岳千凝一直都记忆犹新。点头,她微笑道:“是,我们应该在那里坐坐的,往日的时候在那里落座,今日里来了不到那边坐坐,就有点遗憾,也对不起那一直沉默着等候我们的宝座。”
岳千凝的话让手捧鲜红枣子的珠儿大笑,因为笑着身体打颤而把手里的枣儿给滚落了几颗:“夫人真正会说话,每次都能够把话说得特别,叫人去想象--就那样干硬的石头,如何称得上宝座?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夫人说的宝座有多么好呢?”
穆惜月忙制止珠儿:“休得口无遮拦,你懂得什么,哪里能够体味出其中深意?”
看到穆惜月叱喝环儿,岳千凝笑着摇手:“别,珠儿说得未尝不对呀。那石头是干硬的,的确不是普通人口中的宝座,只是我们把它称为宝座而已,它也是只属于我们的宝座了。”
穆惜月感叹:“是啊,其中深意只有称呼的人知晓。想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静默,又岂能不是得了日月精华?又是这般的接受佛音禅语的洗礼,只怕已经是有了灵性了。我们得到它的恩赐,在它身上落座,真是无上的荣幸。”
穆惜月说的如此认真,岳千凝明白她心中同她一样,是那样多的情感堆积,且她的怀想比她更胜一筹。
岳千凝虔诚点头:“妹妹说的极是。我们能够在这样的石头上落座,真的是我们的荣幸。或许我们也可以得到它的启示,感知更多--一切都在心了。”
穆惜月点头:“姐姐说的对。”
就这样的,她们几个慢慢往那边行走。
念真偷偷对珠儿笑笑,俏俏说道:“还有许多呢,我们是不懂的。”
珠儿吐吐舌头:“是呀,不懂。”岳千凝想环儿在偷偷说不懂的时候,已经懂得了许多。
这一块巨石,没有丝毫变化,岁月的浸润在我的眼里是看不到的。它,依然是安祥的姿态,宁静着,沉默着,无喜无悲。洁净的身子,青白的颜色,上面时而有泛着青黑的花纹,就那样平坦着,坦坦荡荡地在我们眼前呈现。
依旧是她们过去时候坐过的位置,念真鼓起嘴巴用力去吹掉上面的灰尘,其实上面没有灰尘,微风早已经拂拭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念真她带的两块手帕在上面铺好以后,才对岳千凝她们说道:“小姐,柳小姐,你们就在这里坐吧。”
穆惜月对念真莹然一笑:“多谢你,念真永远是仔细的,没有丝毫变化。”
念真笑靥如花:“多谢柳小姐夸奖。”
穆惜月扶了岳千凝坐下,岳千凝感觉到身下有些微的凉意,没有那样明显,却也是丝丝凉意,不过这种凉意没有令她有什么不适,浸融心脾的凉意让她头脑清晰,反而让她觉得舒服。扭身用手握住穆惜月的一只手,让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岳千凝笑着:“妹妹,这宝座坐着和原来一样,让人有清醒的感觉。”
穆惜月的目光眺望远处,岳千凝知道她是看对面山上的那几棵青松,松针是苍茫的青翠,丝毫没有受到秋风的浸染,反倒而更显得苍翠,也是因为其它树木的枝叶变作各种颜色,反衬托出它的苍翠那样引人注目,岳千凝也把目光留驻在对面的青松上。
穆惜月说道:“姐姐,是的,就连对面的青松,也是去年的颜色。”她的目光里,是非常深刻的内容,深刻到岳千凝也不明白她究竟想些什么,想了多少。
看上去,穆惜月比岳千凝要惆怅的多。岳千凝明白,身处青楼的女子,又有多少遂心如意?岳千凝也不敢有属于她的心思了,敷衍道:“是啊,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