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杨家的上下人等吃过午饭后,院边的十个火灶开始忙碌起来,十个火灶被柴火烧的或是蒸笼飘香,或是红油滚滚,还有汤锅里面的白米阵阵翻滚。在靠边上的角落里,篝火堆上的乳猪肉被放上各种调料后香飘四溢,让闻到的人不禁吧嗒着嘴,馋的人口水直流。
杨家的门前,不时有鞭炮声响起,陆陆续续有宾客走进杨家的大门,杨承林带着大郎、三郎在大门口笑脸相迎,能来赴宴的也都是给了杨家的面子,日后大家也都是城里的邻居了。宾客进院后,管家阿福便安排他们坐下,让人将新沏的茶端上来,没有像文人雅士那样安排茶盏,这些小商铺的贩子反而更像是农民般朴实,就在众人面前摆上茶碗,泡好的茶水汩汩的倒进碗里,一丝飘香沁人心脾,众人忙泯了一口,连连称赞。
“砰——砰——砰……”几声破空的炮仗在杨家的门前炸开,声音碰到不远处的城墙,像是一声声闷雷一样在上空炸响,只震的人耳朵一阵嗡隆隆的声音环绕。
杨家的门前此时正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人年龄稍长,正面带笑容的朝杨承林走来,他没拿鞭炮,而是直接从人群中走出来四个人,分立在杨家的门当石狮子两侧,他们熟练的从背上取出一杆黑黝黝的铁管装东西,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些火药往这些壮如火充一样的东西里填去,用力抖了两下后,又从身边的小布袋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球填在里面,等一些完毕,这四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人拿着火折子将露在外面的火捻子点燃,一阵火光而起,随即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出征前的号角一样威风,震颤着人心,然后剩下的三人依次点了手中的火炮,火光流转后,炸响在空中轰隆隆的响着,只流下一阵黑烟在杨家门口飘散。
杨承林听着响声,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容,看着老熟人迎面走来,自己也下了台阶朝他走过去。
“杨兄,恭喜恭喜!可还记得我呀?”那人双手作揖恭喜道,一身精致的大褂穿在身上,他微微笑着,看着此时正回礼的杨承林,仿佛在期待着他的恭维。
“铁算盘金大掌柜,这商道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的大名呀!”杨承林满脸挂笑,抱手恭敬的说着。
“哈哈,我也是刚好路过此地,就把这一伙子陕西乡党们带过来了,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人,有啥事互相帮衬一下就是了。”金掌柜低下头冲杨承林挤眉弄眼,一副无良奸商的模样,他兴奋的拍着他的肩膀,显然是为杨承林的恭维欢喜的不能自已了。
“那是,那是,区区寒舍,请!”杨承林冲金掌柜笑了笑,连忙将他邀进大院,金掌柜被这恭维捧的似乎自己高高在上,大踏步朝门里走去,仿佛是进自家大门一样随便。
火炮在空里咚——咚的炸响,杨承林看着这个身体略有些肥胖的男人,一种油然而生的厌恶感在心里丛生,在年少时,他不少和这个金掌柜的打交道,此人两面三刀,见风使舵,虽然名气大,但也是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之辈,而他的恭维,也是想给尽他面子,好让他懂得本分。
原本杨承林也没想将这百家宴摆出放火炮这样的排场,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金掌柜那让人厌恶的身影,回过头时,正好和志国的目光相对,他使了下眼色给志国,志国微微点头,表示会意。
站在杨家门当两侧的放炮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志国看了他们一样移步上前,冲他们恭敬的抱手行礼,“各位师傅辛苦了,里院已经备好了茶水,还请到里面歇息。”
“可是这炮还没打完呢!”一位年长的师傅面容浮现出苦涩,“没打完东家就不给钱呀!”
“各位放心,到时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的,把家伙收拾了,去歇一下。”志国表情认真的看着这四位师傅,态度诚恳。
“好!”年长的师傅看着志国,拱手朝他做了个礼,“伙计们,炮放够了,都把家伙收拾了,到院子里去歇一下!”老师傅转身对同伴喊道,一口山西话字正腔圆,浓浓的接着地气。
这些人听到喊声将火炮落下,如释重负一样蹲下来,从地上抓了把土就往手上抹去,他们的手已经被火药熏的发白,那一股火光烧上去肯定是钻心的疼,周围没有水,他们只好用泥土擦拭,以减轻手上灼烧的剧痛。
志国看着有些不忍,便吩咐身边的人去端盆水来,当水端到他们面前时,这些放炮师傅竟然都像是见了要命的东西一样朝一边躲,依旧用破烂的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双手擦拭着脚下的泥土。
志国有些疑惑,走到蹲在地上的这些人跟前,不忍的看着他们,“这水都端来了,为啥不把手洗一下?”
“不是不洗,是不敢呀洗东家。”老师傅抬起头看着志国,面露愁苦,那是无数的痛苦岁月压迫下的一张脸,无助而卑微。
“这是为啥?”志国疑惑不解,继续追问。
“哎——”老师傅低下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那袖子破烂不堪,里面的棉花也已经成了絮状,“我们这些替别人打炮仗壮声势的人,出来走家串户,也就是为了讨口饭吃。打火炮只是虚张声势,连个正经的行当都不是,说白了我们就是要饭的乞丐,有炮仗也没用,自己生来就是这个贱命,哪能得到东家的照顾,只要付我们钱就行了,其他的我们真的不敢要呀!”
老师傅蹲在地上,声音悲情而落寞,像是阵阵哭诉一样说着,他盯着地面,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听到这番话后,志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心里不知是被悲伤还是痛苦的同情占据着。
他慢慢的走到这些人身边,将水盆放在这些人中间,“都来洗洗吧,要不工钱就不发了!”他冷冷的说着,随即转身离开了,他真的再也想不出什么话语能够将这些人心中的低下和卑微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