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都,迪瓦特帝国首都,由于其高速发展的经济境况而拥有“眺望之星”的称号。即使夜幕降临,黑暗也从来阻止不了这颗闪耀的明星眺望着属于它的未来。商业区闪烁着不灭的霓虹,它的魅力隐于糜烂吧台的灯红酒绿,也绽放于购物街澄明的落地窗口。
整一座城市被一条条穿插其中、错落有致的街道分割得恰到好处,在规划整齐中又散落着那么一丝迷人的慵懒。眺望之星总是那么充满欲望,拼命地绽放光芒,让灯光沿着街道发散开来,还想让灯光能在夜里也能沿着城市的边缘进行描绘。就这样,眺望之星的空气总是给人感觉永不沉睡,所有人都活在其中迷醉。
但,再亮的光也有它照耀不到的地方吧。
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那么一带下等居住区里面,那儿的黑暗正在恣意吞噬着其他地方散发妄图侵占那儿的光明。但这里的黑暗却表现着不寻常的柔和与怜悯,抚摸着每一个憩息中的人的脸颊,分享着每份安恬的梦香。
大概这些人便是那些日夜操劳的、整天被唤作“下等人”的劳动人民吧。这么想来,被不灭灯光排斥的黑暗也难免会对同样被排斥的人们产生怜悯吧。
“怜悯什么的我才不需要......只要我成功了,明天,对,明天我安徒就要你们刮目相看......啧,这α极怎么对接不了啊,等等,这电极有损坏,靠,我去拉夫斯基你大爷啊,”居住区里某个十字路口亮着弱灯光的维修店里,一位蓬头垢面的男孩捶胸顿足,“我五枚金币啊,花了我五枚金币啊,拉夫斯基你个混蛋!”
这个叫做安徒的男孩捣鼓了一会手上混乱如麻的线路之后,一阵垂头丧气,摘下手套,捧着杯泡面到十字路口外一屁股坐在了路基上。
安徒一边吸着面条,一边有点落寞地望着远处升起然后绽放的烟花。烟花绽放时迸发的光芒把这片黯淡的地区澄得一会蓝一会黄,可安徒却没有心思去欣赏。他看着烟花有点羡慕又有点不甘。因为他知道那是帝国科技大会的开幕式晚会的烟花。
他是参赛人员之一,作为贫民区唯一一个得到邀请函的孩子,作为学院机械系的第一名,他本该感到自豪。可是现在他的参赛作品却晾在工作室里没有完成,就差一个电极。安徒之前的那根α电极不幸损坏了。可α电极并不便宜,所以白天安徒奔上奔下才找到一个叫做拉夫斯基的机械师愿意便宜卖给他一个二手电极。现在想想,那连可怜的怜悯都不是,那是坑爹。
安徒扭过脸来,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天边的烟花。可是把脸怼着街道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情就算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可是还是会想。大概自己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定了吧,参赛成功的话他就会是个机械师,不成功他就只能是个维修工了。可现在他连参赛的作品都完成不了。
十字路口空荡荡的,流淌着皎洁的如水月光,充斥着一个阶层的无力。安徒觉得自己伸出手,一抓一大把的都是自己的灰色落寞。
他懂,即使今晚那条α电极生效又怎么样,时间太紧迫了,他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设计图里的构思具现出来。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他们有一整个工作间,有高脚架,还有一堆学徒佣人什么的。而他只有一间他爸的残破维修间以及一张勉强可以使用的工作台。
帝国科技大会本来就是为富人而开设的,所以它的准备时间也是为富人而定下的。但这个时间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仓促了。
安徒吃完面,低头呆呆地看着浑浊的面汤,面汤的热气沿着杯壁旋转升起,冲了安徒一脸。安徒回头看了看工作室里孤零零地躺在工作台上的、还没成功的机械作品,旁边地上全是散落的零件和线路。
“我觉得我还是去抢救一下吧......”
安徒边拍屁股上的灰尘边站起来,觉得浑身不舒适,就边打哈欠边伸懒腰。伸着懒腰的安徒却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拿着杯杯面。面汤猛地洒了一地,部分汤汁还沿着手臂流进了胳肢窝里面,酸得安徒上蹿下跳的。
这时,维修店旁边的阴影里传出一声嗤笑。
“谁!”安徒突然就警觉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右腋下的衣服一片湿痕。
阴影里的那声嗤笑的主人走了出来,是个十七八岁左右年轻人的模样,黑色碎发,一身简洁的白色便服,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大小的工具箱。年轻人边微笑着走出阴影,边向安徒挥着手。
“噢,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你刚刚的行为戳中了我的萌点而已。”年轻人指指安徒腰间,“你那里全湿啦。”
安徒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边向年轻人道谢边略显尴尬地返回维修间里拿取抹布。走进维修间,安徒忙着擦拭湿衣服却没有忘记招呼着年轻人进来喝茶。
“这么晚啦,你在贫民区这里乱逛什么呢?”安徒觉得奇怪,盯着年轻人的工具箱看,“看样子,你是个机械师?”
“是呀,有些公事路过这里,司机还没到,看到这里还有灯光就来这里转转了嘛。”那个年轻人倒显得大方,自顾自地倒茶,然后捧着茶杯绕着维修间转,最后停在安徒的工作台前面静静地端详起来。
“没想到机械师会来到贫民区工作?真奇怪。”安徒见到年轻人站在他的作品面前静思起来也是感到有趣,“怎么样,看出什么来吗?”
年轻人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思考。就在这样的空气中寂静了好一会,年轻人突然打开自己的工具箱。工具箱在安徒的惊讶中弹开,层层叠叠散开升高。安徒定睛一看,里面琳琅满目的都是精巧的机械仪器。
年轻人拿出一条崭新的α电极来替换原来损坏的那条,在替换之后年轻人又开始麻利地对其他电路进行驳接。每一块零件都在年轻人手中飞舞,随后齿轮咬合,电路沿着零件的金属壁上的纹路蔓延开来。
安徒目瞪口呆地看着年轻人的动作,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简直让人以为这件作品本身就是他设计的一样,不,设计一说还不够,简直令人感觉他先前已经将这小机器拆了重造了好几十次一样。
那件作品逐渐成型,由雏形一直往安徒心里所理想的成品一步一步地进行着。安徒慢慢地屏住呼吸,心里也是对这个年轻人充满着期待,或者说对自己的设计充满着期待。看着本以为没有办法及时完成的作品逐渐地成型是多么兴奋的事情啊。
完成!安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年轻人手中呈现的由自己设计的作品。那是一只金属质感的三阶魔方模型,看上去零件边界咬合程度非常高。
安徒几乎是颤抖着接过自己的设计品,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手中的魔方以及眼前的年轻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年轻人缓慢地收拾工具,将层层叠叠的夹层收回工具箱后,捧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很不错的设计,如果猜得不错,你大概想给它起名‘百变魔方’吧。”年轻人笑着说,眼神狡黠,同样充满着期待。
“哦哦哦,是的,没有错......”安徒真的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年轻人太令人震惊了,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一样的年纪。
“不试试?”
安徒才反应过来,双手握住魔方,控制着它的边横绕转。直至魔方的某一个面完成,看上去那是个拳头的图案。“嘣”的一声,魔方解构,内部压缩金属释放,所有散开的零件沿着安徒的手臂爬伸,每一块零件爬到自己特定的位置后然后相邻的零件咬合。
安徒满脸兴奋地看着手中的魔方变形。细小精巧的零件如同七星瓢虫群落一哄而散般分散,而后又聚集在一起,由一个魔方模型变成稳固地锁定在他手上的机械拳套。
安徒此时此刻真的很想竭斯底里地发出咆哮,比如大喊“我靠!看到没这是我设计的!”、“酷不酷炫,酷不酷炫?!”之类的话语......但安徒悄悄地瞄了一下年轻人的表情还是决定把他的激动按捺下来算了。
“漂亮,漂亮!”年轻人的表情这时却淡了下来,但也是由衷地鼓掌赞叹,“关键是够酷炫。”
安徒还是松了口气,跟这种人在一起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因为你总会感觉自己的技术被人压一个头,这样就老会感觉自己的小伎俩在别人面前不值一提。
“其实这个魔方还有其它三十五种变形......”安徒弱弱地说。
“我知道。”年轻人笑了笑,“我还帮你做了些小修改,这样魔方的变形会更加顺畅。”
安徒吁了一口气,果然,这个年轻人什么都知道。这样简直让人怀疑这魔方其实不是他的设计品而是年轻人的小玩具一样。
气氛突然就变得尴尬起来,安徒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自己的小玩意,而那个年轻人却是一脸淡淡的微笑地喝着茶。安徒悄悄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总觉得他非常眼熟,可安徒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码人物。
“谢谢你。”安徒在脑海里搜索了很久,但就是不记得他是谁,“但是我不能要你的电极,太珍贵了。”
对,这是个很酷炫的魔方,但同时也是个由别人去完成,用了别人的电极的魔方。安徒冷静下来后忽然又觉得没有那么的兴奋了。对啊,大赛又怎么样,机械师又怎么样?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去夺得的名誉,再大也不会觉得高兴吧。
年轻人没有回话,低着头静静地喝茶,眼角反射的余光完全没了刚刚的小机灵。安徒看着他好一会,觉得自己快要坐不住了,决定动手拆了魔方。
“诶诶?你干嘛呢?”年轻人猛地抬头,满眼的搞怪的恐慌。
“呃,”安徒有点措手不及地看着年轻人这个惹人笑的表情,“我,那个,要拆了还你电极啊。”
“你有病啊,一个电极才多少钱,你明天参加完大赛拿到奖金再还我不就行了吗?”年轻人一脸看着神经病的表情。
安徒感觉自己脑袋有点当机。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参加明天的大赛的?”
“大赛就你一个平民,想不知道都难......”年轻人低下头嘟囔着。
“啥?”
“没啥,这不是很明显可以看出来的吗,我还是有点智商的好吗?”年轻人抬起头说。
“我没说你没智商......”
“算了算了,跟你这种人说话真没意思。我走啦。电极就送给你吧,拿到奖了再还我钱,如果你还能记得的话。”年轻人放下茶杯,转身向着门外刚刚出现的机动四驱走了过去。
安徒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魔方,心里涟漪泛泛。生命中总有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他们就像风一样,轻扬飘过,拂袖而去。而那些像风一样的陌生人里面,总有几个特别的,会选择在你离开陆地、扬帆启航的时候再出现。
他就是吧,他就是吧?安徒想。
安徒猛地头一甩,往门外冲出去,他向着那个即将要踏进车门的年轻人大喊,手里牢牢地握住那个魔方。
“我一定会记住的,谢谢你!”
年轻人听到这句话突然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月光和路灯光将他的影子扯得长长的。一些飞蛾在路灯边上飞来飞去,影子映在地上的像极了摇曳的树叶,平添了一丝凄凉。
安徒不知这是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年轻人此刻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寂寞。他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逃跑的年轻人,看不懂他突然转换的语言风格,看不懂他那可以在狡黠和深邃间自由切换的眼神。
年轻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最好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但可以记得你欠我一条电极,还可以记得我这个人。”
安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却深深地感受到年轻人的消极,他忽然不知怎么回应。
生命中总有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他们就像风一样,轻扬飘过,拂袖而去。而那些像风一样的陌生人里面,总有几个特别的,会选择在你离开陆地、扬帆启航的时候再出现。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风,无论他们飘过是仅仅拂过你的脸庞还是为你鼓帆助你前行,过后,你都无法抓住他们的影子,过后,你只能留住随风卷来的几分枯叶。
“好吧,我叫樊倚轮,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我向你打招呼时你可以记得我。”年轻人上车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