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浮银追着前一个黑影而去,一直到一处隐秘的山涧处才停下脚步。
现下已是深秋之际,山涧泉水哗啦啦溪流不止,还带着一层朦胧的水雾飘散蔓延至半空中,最后还是因为这入寒的季节而止步于半空,再次凝结成水珠,无情坠落。
一袭白衣的浮银站在先前那黑影的对立面,天色已然大亮,可这周遭茂密的树木却将日光挡去了大半,只留下几缕光线透过林荫射入泉水之中,一时之间反射出屡屡光芒。
沉默了许久,浮银终于先开了口。
浅浅的话语却不如先前那样沉稳淡定,似是带着一丝愤怒与可悲混在其中:“真的,是这样?”
浮银微微垂头,面色被这不亮的光线微微掩去,自然垂下的双手却不由得握紧几分。
那个站在浮银对面的黑影明显一怔,是因为浮银的这句话。
黑影皱眉,又几分不可思议开口:“想不到一向处事稳重,目的明确的你也会开始问我这种问题了……”
那黑影的话语之中还隐隐包含着一缕失望之意。
“你动摇了?居然还介怀于那个人说的话?”黑影再开口,一股质问的语气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浮银现下却是不发一言,神色第一次显得这样凝重。
黑影讽刺一笑,向着浮银走近两步,泉水打湿了黑影的锦靴。
“你不会是想在这个关头告诉本殿你还念旧情,决定撒手不干了吧?”黑影的语气一下变得凌厉起来,似乎浮银只要稍稍有这个意思,今日两人就必有一战。
可,此刻的浮银却十分奇怪,素来沉稳淡定,视一切为身外之物风轻云淡的他竟多出来了许多从前不曾表现出来的情感。浮银没有开口说话。
见浮银这头没有任何反应,黑影忽然转身,当即哼上一声,十分不屑开口:“也罢,少了你也不至于成不了大事。总归你的心还是向着九重天上那个杀你母君之人。”
“不懂就不要开口。”沉默了许久的浮银终于说出一句话来,他一下抬起头来,视线中满含杀意与戾气,瞧着那个黑影。
浮银从来没有做出如此表现,这样忍隐不愿说出自己心中苦楚的一个浮银他是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的。
但这个黑影,他知晓浮银的一切事情,了解浮银的每一分脾性。
“怎么,生气了?”那黑影再是嘲讽一笑,开口:“是生本殿说出实话的气,还是生九重天上那杀了你母君的人的气?”
黑影话音一落,浮银眉目立即皱起一分却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他母君,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最不愿意再想起再提起的一个人……但面前的这个黑影是个列外。若不是这个黑影,恐怕连他都已经死了。
纵使浮银恨任何一个以不好的理由提起他母君的人,但他却不会对面前这个黑影动手。
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彼此利用,彼此明白成就一番大业断然离开不了彼此。
浮银需要黑影的势力,而黑影,需要浮银的身份,亦是需要浮银的计谋。
见浮银的眸中已有七分杀意但却还是在下一秒就被全数压制而下的场景,黑影不由得心中一惊。
同浮银相处的时间不短,可即便是那个黑影也完全猜不到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是在谋划什么……
但,即使是冒险与浮银合作,黑影还是离不了浮银的力量。
黑影再是一笑,却是没了先前的嘲讽之意,开口:“开个玩笑而已,成就霸业断然离不开你这个智囊君。”
说着那黑影一啪浮银的肩,再是转身,有要离开的势头。
身后的浮银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沉稳淡定,一下唤住黑影:“日后,只可我去寻你,你不要再来找我。”
“哦?”黑影停住脚步,回转身来却是饶有兴趣问上一句:“为何?”
浮银也不含糊,语气淡淡直接开口:“你行事莽撞,总有一日会坏了大计。”
浮银这话说得那黑影可就不爱听了,再是上前一步刚想狠狠反驳两句但却随即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开一抹带有深意的弧度,似乎这场口水战他已是胜券在握。
黑影瞥一眼浮银,接着悠然开口:“是因为昨晚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你不想被她看穿你的居心叵测?”
浮银沉默,不语。
那黑影还抓着不放,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再开口:“可是,这又是为何?为何独独不想被那个女人识破?你喜欢她?”
浮银的眸中异常冷静,冷静得让这个黑影都不免心底生凉。
然后浮银清隽的声音浅浅传出:“利用而已。你要是喜欢,杀了她身边那个人,占为己有便是。”
本该是一番冷血无情的话,但在浮银这里,却被说得异常淡定。可就是这样淡定与不在意的语气才更加伤人。
黑影一下有些怔住,没想到浮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看来你还真是没有心。”
有心,浮银又怎么会没有心?只是他的心早在亲眼看见母君那个人送走,被那些低贱的人凌辱自己为了活命却不能说一句话,不能做任何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浮银始终都不会忘记当初他母君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他母君被凌辱后,被抛下了天界,在忘川河渡他母君在他耳边说:“谢谢你听了母君的话没有出声……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是么,他会的。只是浮银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他母君的人!哪怕是神,他也照样诛杀不误!
浮银浅浅一笑,面上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开口:“没有心,才能成就大事。”
“也罢也罢,总归从本殿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是这副冷冰冰叫人不得靠近一分的模样。既然那个女人你不要,那本殿就去会会,看看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请便。”毫无温度的两个字从浮银嘴中吐出来,伴随着他好听又温柔的声音,格外凉人。
正午的阳光终于高高升起,直射入这片山涧之中。
黑影已然消失,只是知道了此次下界历练的真相的浮银却始终都没有办法再像先前那样慢慢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九重天上的那位执意要杀他是么,这一次他不会再坐以待毙!
正午第一缕射入山涧中的光线直直打在浮银面上,他猛然一抬头,强烈的光线在他周身散开,眸中究竟是何神情,看不清丝毫。
而这头,金国皇宫之内,夙洛与令九正与那神秘的国师见上了面。
国师瞥见四下张望的令九,极其妩媚轻笑一声之后开口:“俏姑娘,本国师可想死你了。”
令九骤然一顿,背脊不禁有些发凉……俏姑娘,是在喊她么……还有那句“想死她了”,难不成人还认识她?但奈何令九是没有丝毫印象了。
等等,听这声音……这个国师还是个女人?
然就在令九还在思考各种不相干的事情,并没有缓过神来时,夙洛已经伸手将她一护,这下令九才凝了视线,瞧见从珠帘里头走出来的,所谓国师。
一袭似血欲滴的红色衣裳,及踝的墨色长发只用一根黑绳绑在背后,足踝上系着一个银色铃铛,眉目之中尽数风情万种。
若令九是个男人,恐怕现在就要拜倒在这位美颜国师的石榴裙下了。
但,说到底这国师还是个不怀好意之人,令九自然是提防一二。
待那国师走得很近时,夙洛忽而使劲将令九再往自己身后掩去一分。令九不解,只仰着首一直瞧着夙洛的后背,很识相一句话都没有问。
只是那方在看戏的国师倒是又笑了出来,似乎觉得是夙洛太过保护令九了,妩媚开口:“公子是不是疑心过重了?本国师只是想同故人叙叙旧而已,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
这国师说得倒是十分温婉,但她那双红黑相间的眸子却告诉令九此人心机城府颇深,信不得。
这一点夙洛自然是知道的,他的面色很冷,亦是很戒备面前这位气息不纯的国师。
但似乎,夙洛害怕的是这位国师缠上令九,而不是自己。
夙洛冷冷出言:“故人?国师怕是弄错了。”
那国师闻言不由又是一声轻笑,再是往令九那侧投去一瞬视线,若有所思开口:“公子这么护着她,可是这位姑娘本事大得很,哪里还需要公子的保护……”
言至于此国师瞧一眼夙洛,夙洛眉头一皱,握着令九的手不觉加深一分力度叫令九更加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