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血腥,对于方成四人而言,今夜无疑是一个无眠之夜,先前抓到妖媚狐的喜悦溘然而逝。
熟睡而去的只有沈珺和纸千鹤,聂庄仍然坐在土窟洞口,双手枕于脑后,观望星空,或许是方成几人之间的沉默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即便是深夜了,此刻依旧毫无睡意。
再就是方成他们身上有伤,守夜的活肯定得换人来代劳,故此聂庄主动担当起这份差事。
正当聂庄出神的时候,一袋钱囊抛了过来,落入怀中。
方成提着一壶土罐子,在抛出钱囊后,就坐于聂庄的身旁。
聂庄打开钱囊一看,一眼瞧出其中的端倪,正是他付给方成的护送酬劳,有些茫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方成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笑道:“收不起,也不能收。”
聂庄微微一怔,稍作一想,便坦然收下了,问道:“守夜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方大哥你为何不去睡?”
方成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无奈道:“没办法,睡不着。”
一人各自两句话之后,彼此之间便没了下文。
方成突然察觉到聂庄正用垂涎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土罐子,不由得莞尔道:“会喝酒?”
聂庄只觉得口干舌燥,使劲点了点头。
于是,方成又从土窟拿出来一壶烈酒。
酒瘾上头馋得不行的聂庄接过来便是猛吞了一大口下肚,瞬间脸色微晕,还打了一个嗝。
酒烈,刺喉,还有点涩。
方才回过味的聂庄不禁皱眉,长呼一气,却也觉得十分痛快。
方成哈哈笑道:“小伙子酒量不错嘛,一般人可不敢这么喝,沥青酒烈的很。”
聂庄抹了一把嘴,轻轻念了一遍沥青酒这个名字,而后用鼻子嗅了嗅酒味,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道:“酒不仅烈,连味儿也这么刺鼻,我记得附近没有卖这种酒,应该是你们自酿的吧?”
方成抿了一口,道:“这种酒,是我们自己用山上摘来的野果磨碎成汁,加到糟酿中去。只是沥青酒太烈了,我们平常都不怎么喝,一般到了深秋之时才会酿制一些,等到了大冬天的时候,我们常会在出门之前带上一大罐,路上歇息拿出来尝几口,用来暖暖身子。你我这些酒,是去年冬天没喝完的,挖了个坑埋起来,储存在土窟里,本想着今年冬天再挖出来,可能味道还会好些,没想到今日就忍不住了。”
聂庄笑着打趣道:“方大哥,我手上这壶酒该不会要付钱的吧?”
方成开起了玩笑,张开一只手掌,“五百文!”
聂庄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着堆在洞口旁的妖媚狐尸体,道:“喏,我把那些我杀掉的妖媚狐都给你了,够不?”
方成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聂庄当然知道说错了话,语塞了半天,本想圆场,可一句话也想不出,甚是尴尬。
方成反倒豁达地摇了摇头,道:“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只能节哀顺变了。”
聂庄僵笑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自然。
刚还不错的相谈氛围,霎那间冷淡了。
良久,方成开口问道:“小兄弟,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聂庄如实答道:“聂庄,耳双聂,广土庄,还没到及冠的岁数,所以无字。”
方成拍了拍聂庄的肩膀,“先前多谢了!要不是你们肯出手相救,现在我们全都死了。”
聂庄摸摸鼻子,心虚得慌,但终究还是坦白道:“谢就不必了。起初我也没有要救你们的心思,是沈珺劝我我才会回来的。”
“谢还是得谢,恩能不能报不好说,但起码会记在心里头。”
方成淡然一笑,转而又叹声长气,道:“很正常,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谁会吃饱了撑着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换作是我自己,肯定也不救,跑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去当泥菩萨管别人是死是活。当时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死马当活马医,要不是见到了跟在你身边的那位老前辈厉害手段,我也不会那么做。不过好在我赌对了,所以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喝酒,和你说话。”
聂庄笑而不语。
方成挪了挪屁股,兴许是酒劲上头,屈膝,酒后吐起真言:“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有张贵这五个兄弟肯跟着我干,愿意和我一路走到黑。我们六兄弟吃过很多苦头,刚开始的时候,吃不饱饭的情况常常会有,寒酸得不行,但是他们几个仍旧没离开。”
“你也知道,干狩猎团这一行的人,命都是挂在腰间裤腰带上的,何况那时候的武功比现在还要差,我们六个入林狩猎都是提心吊胆。有一次,让我们碰到一条幼年的草花蠎,想要猎杀的时候,谁料又冒出来一条草花蠎,以我们六人的那点本事,一般对付七品的恶兽就很吃力了,一下子突然出现一条还是五品的草花蠎,肯定不用说,根本对付不了,跑都跑不及,弄不好我们六人全都得死。”
“那个时候,我也没多想,就叫他们五个赶紧先跑,自己去引开那条大草花蠎。你猜怎么着?结果张贵他们没有一个人先跑。当时,我就在想,要是能一起活下去,我这个当大哥的一定要带他们闯出一番名堂来,共享荣华富贵,不然对不起他们。幸运的是,那一次我们六人命大,果断地从数百丈的悬崖上跳下去后,下面刚好是江流,侥幸没死,逃过了那一难。”
“只是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没能让他们五个过上大富大贵有头有脸的日子,本想着今天逮到了一只妖媚狐可以大赚一笔,可谁承想反而还害死了老四和老五。天底下像我这个当大哥的,应该也没谁了,当的实在窝囊!”
说完,方成给自己狠狠地猛灌了一口,烈酒辣喉,呛得他直咳嗽。
从头到尾,聂庄默默地在一旁当一位听诉者,安静地喝着酒,听人讲故事。
方成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抹了一把脸,平静道:“出了十六峰以后,我再也会不干这一行了。”
聂庄指着堆积如山的妖媚狐尸体,打气道:“必须的啊,你也不瞧瞧,还有五六十只妖媚狐可以拿去卖,一只少说一百两,怎么也该有五千多两白花花的大银收入囊中了,有这么多的钱,还干这不吃香又要命的累活做什么,不如拿这些钱盘下一间客栈或是一家酒楼来得稳妥,稍微懂点经营,包赚不亏,日子过得要多安逸有多安逸。”
岂料,方成微微摇头,道:“这些不是我们兄弟的东西,肯定不会要。”
聂庄一拍脑门,算是服了眼前这位表面看似滑头内里却憨实的方大哥,他都把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跟自己装汉子,继而道:“我说方大哥,你不会忘了这些妖媚狐有一半的功劳是你们几兄弟的吧?要不是你们杀了一只产崽的妖媚狐,也不可能收获这么大啊。”
方成一听,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聂庄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故作无谓道:“实话跟你说吧,就这点小钱,我还真看不上眼,全白送你都无所谓。如果你们几兄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话,随便分点给我就行,剩下的你们全留着。”
可是想想如果把这些妖媚狐全卖了,那就是五六千两白银啊,五五分都有两三千,聂庄瞬间觉得话说得太快,开始有些后悔了。
不过,好在方成推辞道:“要不这样吧,三七分,你七,我们三,怎么样?”
闻言,聂庄面露喜色,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故而摆手道:“我三,你们七,就这么定了。”
方成一愣,然后感激地握拳轻捶了一下聂庄的肩膀。
但是在这时,突然杀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嘿,我就说怎么会有妖媚狐的狐媚香,原来真的是妖媚狐!”
“居然还有这么多。”
“这下大发了!”
聂庄闻声转头望向土坡上方,有五道人影站在那儿。
那衣装相同的五人纷纷跳了下来,朝聂庄二人走过去,领头的人看了一眼个头矮小的聂庄,未作打量,选择性地视而不见,转望方成,淡然笑道:“这位兄弟,你这些妖媚狐哥几个买了,一千两,你看怎么样?”
方成瞧见来者五人的打扮,面容略微失色,没想到竟然是苍狼狩猎团的人,可是对方开口的价钱便是足足少了几倍的一千两,仗势欺人,未免有些过分了点,但方成却又无法出言拒绝,在百合镇,谁都知道苍狼狩猎团的团长是黑熊乔磊,若是惹上了这号人物,可就有些不妥了,他们豺狼狩猎团的实力比起乔磊手下的人,要是双方杠上的话,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此时此刻,变得进退两难,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聂庄不认得苍狼狩猎团的装扮,皱着眉头,微怒道:“你们是谁?”
五人哗然大笑,领头的人挺胸抬头,得意洋洋道:“我们是苍狼狩猎团的人!”
聂庄淡淡地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当年曾在十六峰深林处救下危难之中的黑熊乔磊手下的人。
领头的人不再理会聂庄这个毛小子,再次望着犹豫不决的方成,咄咄逼人道:“怎么,一千两嫌少了?我们苍狼狩猎团肯花钱买,是给你们面子,别不识好歹,惹毛了我们的乔大哥,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方成敢怒不敢言。
而聂庄则是走上前,来到领头的人跟前,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道:“这位大哥,你们真想要这些妖媚狐吗?”
领头的人嗤笑道:“还能有假?”
聂庄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缩了缩脑袋,弱弱地问道:“大哥,你们可不可以再加一点,一千两的话,你看是不是有点少了些?”
领头的人脸色不悦,冷笑道:“哼,告诉你们,要不是看在同行的面子上,别说是一千两,就是一百两你们都甭想拿到,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不卖也得卖!”
聂庄退后了一步,吓得直拍胸膛,回头望向方成,朝后者眨眼使眼色,问道:“方大哥,你看怎么办?”
方成愣神片刻,立即心领神会,洒然笑道:“由你来定夺吧。”
见状,苍狼狩猎团的人讥笑声一片。
领头的人更是仰天大笑,嘲讽道:“哈哈,区区一个大男人,还要让一个小子来做决定,真是可笑。”
随后,领头的人再次问道:“小子,到底卖不卖?”
聂庄摸着下巴,假作思量,然后明知故问道:“这位大哥,你刚才开价多少来着?”
“一千两,没得商量。”
领头的人漠然道。
聂庄朝洞口堆放的妖媚狐尸体,疑惑道:“一千两买这些妖媚狐?”
领头的人睥睨地低眼看着矮了自己半截的聂庄,不耐烦道:“不行吗?”
“一千两啊……”
聂庄若有所思地手托下腮,左右踱步。
突然间,聂庄身形急动,撩起一巴掌,狠狠地甩在领头的人脸上,当场打歪了那人的半边脸,下巴脱臼,其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入土坡壁,犹如石块镶嵌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省人事。
在场所有人呆若木鸡。
聂庄甩了甩手掌,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一千两?去你姥姥的一千两!小爷我杀了半天的妖媚狐,你一个一千两就想买?”
言毕,聂庄意犹未尽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喜欢本书的小伙伴们可以加入“雪梅书友”:482475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