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入监服刑人员考核成绩以及所分配的监区写在一张大大的白纸上,张贴在监区大餐厅门口。卜慌没有去看,因为这张纸就是他写的,他知道了自己的考试成绩,也知道了自己分到监狱的三监区服刑改造的最终结果。所以,他没必要去看,也没心思去看。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他的心里只有忐忑,只有不安,没有一点点的好奇。
明天就要走了,因此,监区给卜慌等十六名服刑人员放假一天,让他们洗衣服、收拾自己的东西。卜慌没有任何心思干这些东西,傻傻的坐在监舍里的小板凳上,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着外面大操场上正在训练的服刑人员发呆。
三个月的时间,卜慌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名新入监罪犯最难熬的时期。他适应了监狱的生活环境,学会了如何在这个特殊的世界里生存,遇到了肖监区长这样慧眼识珠的警官,认识了林正疆这个可以交心交肺的朋友。那些或让他聊以慰藉或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就像一个个被剪辑过了的镜头,在他的脑海中重复播放着,随之而来的就是心底那份不舍——离开了,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看看?
他放心不下肖监区长。因为朱凯的事情,这位可敬可爱的警官会受到什么处罚?会不会因此影响他的前途?还有唐警官,这个外表严峻、内心温柔的小伙子,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在自己白纸一样的履历上留下一个永远都抹不去的缺憾?
最舍不得离开、也是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正疆了。从自己入监到现在,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与林正疆之间就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他率真的性格以及傻愣中夹杂着些许狡猾的行为方式,让在官场上跋涉了十几年的卜慌十分的欣赏。三个月来,小自己两岁的林正疆却像一个大哥,在他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身边。年底就要减刑了,却突然出现了朱凯的事情。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到他这次减刑?如果是,他真的好可怜。他跟卜慌说过,自己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快一点获得释放,然后,他会在母亲的坟边修一间小房子,为母亲守孝三年......
想到这些,卜慌的心里越发难过起来,眼泪顺着眼角肆意的流着。
“别的人忙的热火朝天,你却在这里享清闲。明天不走了,还是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正在卜慌伤心难过的时候,林正疆走进了监舍,把两个崭新的大纸箱放在床上。
“正疆,你是真的没心没肺呢还是我们两个的关系确实不咋地?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却没有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算我自作多情吧!”看看林正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卜慌真的有点失望。
“我伤心,我难过有个屁用呢?我不愿意让你走,可是我能决定把你留下来?这是监狱,不是我的家,我们都是在这里服刑的罪犯,包括拉屎撒尿都需要民警同意,我们能决定什么呢?再说了,知道你要走了,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心里会好受吗?傻蛋,别胡思乱想了,赶快到库房去收拾你的东西去吧!”说完,林正疆一把将还坐在小凳子上生闷气的卜荒拉了起来,然后,拿上两个刚刚放在床上的纸箱子,拖着卜慌往外走。
在库房门口,卜慌又看到了那个美女警官。这三个月来,卜慌在监区的大院里见过她几次,让卜慌感到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这个警官笑过。长了一副娇媚的面孔却整天冷若冰霜,是天生如此还是故意在他们这些服刑人员面前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卜慌不知道。
“报告警官,我要进库房收拾东西”。在女警官面前,卜慌站直身子,一本正经的报告。
“进去吧!”女警官头抬头看看卜慌,不紧不慢的说。
卜慌和林正疆正想往里走,却被女警官拦了下来:“哎,卜慌进去收拾东西,林正疆你进去干嘛?”
林正疆赶紧笑笑:“报告刘警官,这个卜慌是个丢三落四的家伙。所以,肖监区长让我来陪着他整理东西!”。
“哦。既然这样,你去给卜慌收拾东西,顺便帮着我照看着库房,别让这些新犯偷我的东西。卜慌你跟我来。”女警官说完,直接把库房的钥匙甩到林正疆怀里,转身向库房外走去。
卜慌仿佛没有听见女警官的话,杵在原地发呆。林正疆见状赶紧推了他一下:“刘警官让你过去,你没有听见啊?快去吧,再耽误一会儿她就会发飙骂死你的!”
卜慌如梦方醒,赶紧将行李箱的钥匙交给林正疆,跟在女警官身后,向她的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女警官示意卜慌坐下。直到这个时候,卜慌才利用十秒钟的时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女警官,并通过她胸前的铭牌,知道了她的姓名:刘静。
“卜慌,你离过婚了是吧?”刘静看着眼前的卜慌问道。
“是的,刘警官。”卜慌莫名其妙的想:她问我这个事情干嘛?
“写过离婚报告吗?”
“没有。我离婚是前妻提出来的,申请也是她写的,我只是签了个名字。”
“你是大秀才,见过世面,懂得多。我问你一下:如果一方要求离婚,另一方就是不离。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也有,但不是很多。既然一方已经态度坚定的提出了离婚,另外一方也没有了坚持的必要。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坚持就是对双方的伤害。有名无实,谁会坚持这种东西!”
“那我就是碰到了,怎么办?”刘静直着眼睛,看着卜慌。
从被捕到入狱,除了昨天前妻来看他的那次之外,卜慌已经近两年的时间没有面对面的和女人坐在一起,更没有女人这样直接的盯着他看。所以,卜慌心里有些慌张,赶紧低下了头:
“刘警官,你......”
“不瞒你了。我的丈夫也是一名监狱人民警察。他在另外一个监狱工作,每个月回家一次。前段时间,我发现他出轨了,并掌握了证据。我觉得恶心,所以坚决要求离婚。可他不肯,任我怎么说都不同意。所以,我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你是咱们监区的大秀才,写东西写得好,再加上有过离婚的经历。所以,我今天把你找来,就是想让你帮我写一份离婚报告。”刘静说完,依然盯着卜慌。
“刘警官,你们有孩子吗?”卜慌终于知道了刘静总是郁郁寡欢的原因。他静了静心神,问道。
“有。我有一个儿子,今年四岁了。”
“刘警官,我是一名服刑人员,有些话不应该我说,你看......”
“没有什么。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和你一样同病相怜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刘静说话的口气温柔了很多,甚至脸上漏出了久违的微笑。
“那就恕我直言。我只是想谈谈我个人的一些想法,仅供您参考。”卜慌坐直身子,继续说道:
“如果你坚持离婚,并且希望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应给没有任何问题。但,您要慎重考虑一下。我是一个离过婚的人,知道离婚这件事情对于整个家庭特别是对孩子造成的巨大伤害。我现在犯罪入狱,孩子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不但失去了应该有的母爱,而且失去了父爱。如果我没有离婚,即便是犯罪入狱,孩子也不至于没人管啊。还有,刘警官你在监狱工作多年,你应该比我清楚,在监狱的这些服刑人员特别是年轻服刑人员当中,有多少人是因为父母离异、家庭残缺致使得不到应有的教育造成的?林正疆、赵琳、王孝友,等等等等,让人伤心啊!当然,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是特例。但是,婚姻破裂给子女造成的伤害是有目共睹的。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卜荒把话说完,看着面前已经流泪的刘静。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情我也曾经考虑过。但是,他做的事情是不可理喻的,也是不可原谅的,难道我为了孩子就要原谅他,就要这样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跟他过一辈子吗?我想,我做不到!”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一向讲究的刘静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在卜荒这个服刑人员面前毫无顾忌的留下了眼泪。
“当然,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委曲求全是不可取的。但看待问题要一分为二。第一,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基础。如果有,那么他就是激情犯错,属于偶然,否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第二,你们是两地分居的夫妻,经常不在一起,犯这类错误的根本责任在他,但并非是无情可原。都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误,第三,他的认错是不是真心的,如果是,您能不能原谅,这是问题的根本!”
“除了离婚,你觉得还有其他的办法吗?”刘静看看卜慌,就像一个求知欲望强烈的学生。
“如果不离婚,你必须在内心深处真正的原谅他,否则,这件事情就是一颗种在你心里的草,有机会就会长一点,搅得你一辈子不得安宁。办法只有一个:把他调回到你的身边或你到他的身边去,这样,他‘二进宫’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听完卜慌的话,刘静沉默着没有说话。
“刘警官,监区长叫你”正在这个时候,一位民警走进办公室,告诉刘静。
卜慌赶紧站起身来:“刘警官,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走了,谢谢你在我入监这三个月来的关心和教育!”卜慌说完,见刘静在冲着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开的民警办公室
“哎,卜慌,刘警官把你叫去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见卜慌进来,正在收拾东西的林正疆赶紧凑过来问道。
“没有啥,刘警官向我咨询了一些国家对土地管理方面的政策。”卜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哦”林正疆用疑惑的目光看看卜慌,有点不太相信的摇摇头。
卜慌之所以没有对林正疆说实话,他是觉得,既然刘警官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他,就是对他的信任。如果把这件事情传出去,就是对刘警官的不尊重。他卜慌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情。再者,刘警官的一席话重新揭开了他心灵深处的那道伤疤,让他想起了他与前妻离婚的事情。伤心、难过,让他不愿意再涉及这方面的事情。
他突然又想起了前妻,想起了她昨天来看他时的场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哎,林正疆,你不是帮我收拾东西吗?怎么把你的东西也装起来了?”看着林正疆一边把储物柜的东西往纸箱里装,一边不解的问。
“哦,我也顺便收拾一下。弄完了吧?走,回监舍。”林正疆站起身来,提着箱子就往外走。
卜慌皱着眉头,不解的摇摇头。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餐之后,卜慌等十几名即将分到其他监区服刑改造的罪犯拿着自己的行李物品,在大操场集合。各个监区等着接他们的车辆已经在监区大门外等候,大门一开,这些在一起生活了三个多月的服刑人员们就要各奔东西,开启自己或长或短的改造生涯了。
在操场集合的时候,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卜荒惊奇的发现,在队伍的最后,站着身穿黄马甲的林正疆。除去身上那件黄马甲之外,林正疆和他们一样,手里提着行李,一脸的严肃。
卜慌看不懂了,嘴巴惊讶的张了半天未能合拢:这是怎么回事呢?
让他更加不解的是,他在监区大院里看到了肖监区长。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身后是入监教育监区的民警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监区大门走,特别是肖监区长,一边走,一边不时的和身后的民警握手、拥抱,一副送别的样子。这又是怎么了呢?
卜慌彻底蒙圈了,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以至于在监区门口报数时报错了数字,让大墙上的武警狠狠的训了一顿。
出了监区大门,验证了姓名,卜慌爬上了标有“三监区”字样的汽车车厢。坐在车上,他还一直在想刚才的事情。林正疆是怎么一回事?他站在我们的队伍里干啥?还有肖监区长,是要调到别的监区还是......他不敢往下想了,
突然,一个大大的纸箱子嗖的一声“飞”到了卜慌的脚下,把正在低头想事情的他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正疆那张总是带着一副奸笑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兄弟,想哥哥呢?”。
“林正疆,你这是干嘛呢?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卜慌站起身来,一把把还未站稳脚跟的林正疆拽了个屁股蹲。
没等林正疆说话,一名民警拿着两个手铐爬上车厢,对着卜慌和林正疆说:“你们两个就是这次分到我们三监区的服刑人员。你是林正疆吧?听说是一个不太老实的家伙,不过这是肖刚点名要的你,我们也没有办法。否则,谁要你这个‘老油条’啊?哦,这个就是卜慌喽,海福监狱大名鼎鼎的秀才。你是我们监区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到的人,应该错不了。你们两个,一个是新任副监区长钦点的,一个是监区长点名要的,都不是一般人物啊!”。
卜慌和林正疆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就连平时在监区民警面前“没大没小”的林正疆也反常的闭上了嘴。
“但无论怎么样,罪犯还是罪犯,该遵守的制度一定要遵守。来,你们两个都把左手伸出来”。这位监狱民警一边说,一边打开两个手铐,分别把林正疆和卜慌的左手铐在车厢的铁栏杆上:“不要乱动,坚持一会儿,最多一个小时就到监区了。”
说完,民警下了车,汽车调头驶向监区大门外的柏油马路,向着距离入监教育监区四十公里之外的海福监狱三监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