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上的争吵让至武帝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国破家亡的情景。一阵阵寒意不断涌上全身,他不由心烦意乱。殿头官见君臣面沉似水,皆无良策,便欲有退朝之意,未待张口,忽见文官列尾有一人出班跪倒。
“陛下!臣国子监祭酒周正儒有本要奏。”
金殿之上,王侯将相、一品大员不胜枚举。一个区区四品的国子监祭酒能位列文官最末,已是极大殊荣。至武帝老眼昏花,已看不清最远处周正儒的相貌,只能循声而问。
“哦?卿有何事?”
“臣启陛下,臣有一策,可保我大越安然无恙。”
听周正儒的声音铿锵有力,群臣不免一阵骚动。御史赵宏更是眼前一亮,满面期待。
至武帝闻听也来了精神:“快!起来说!”
“谢陛下!”迎着众人的目光站起身,周正儒手捻须髯,朗声说道,“流寇肆虐,已成大患。今虽缺少钱粮,但亦要进剿。现我大越有神武军四万余人,除少量戍边把守关口外,其余大多屯于汴临周围的八大营,另有水军五千,驻于津门渡口。此为我大越之精锐,不得轻动。至于其它各州县厢军,战斗力不强,只能捕盗,靠他们剿灭流寇,实为天方夜谭。臣以为,为今之计,只能求助于藩镇,令他们发兵助剿,资助钱粮,保我大越渡过难关。”
“藩镇?”待周正儒说完,群臣在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听罢周正儒的计策,至武帝也皱了皱眉:“求助藩镇?”
环视周围群臣,周正儒的语气更加坚定:“不错!我大越有东西二镇。东镇靖海侯黄承业辖有二州一十八县,拥兵马步三军一万有余,另有三千水军,号称天下无敌;西镇靖边侯刘郁炳,管辖三州二十二县,拥有马军一万,步军八千,且都骁勇善战。这两镇经营多年,十分富庶。臣请陛下降旨,令东西二镇各发兵五千,剿灭流寇,并捐助粮草十万石,以解燃眉之急。”
话音未落,一旁心乱如麻的范延生不由暗自佩服起周正儒来。身为国子监祭酒的他,对军情的熟悉竟远在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之上,真是教人钦佩至极。
听了周正儒的计策,至武帝沉吟半晌,心有疑虑。
“卿之所言朕并非不曾想过。只是藩镇钱粮兵马向来自给自足,每年只象征性地向朝廷捐饷十万两白银,如今要他们出钱出兵,朕不好开这个口啊!”
皇帝的顾虑得到了众多大臣的认可。藩镇本就独立于中央,藩主更是俨然海外天子,无冕之王,叫他们发兵剿寇无异于痴人说梦。
满朝文武的不以为然并未让周正儒退缩。相反,他一脸泰然,言之凿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昔黄承业祖上助太祖皇帝立国有功,太祖恩赐二州一十八县,封为靖海侯,世袭罔替。今国家有难,黄承业理应效仿先祖,为国出力;至于靖边侯嘛,他本是刘贵妃胞弟,乃陛下之妻舅。陛下念刘贵妃多年陪伴有功,恩赐刘郁炳三州之地,因此于情于理,他都该奉旨。若陛下还有顾虑,可让刘贵妃从中斡旋。”
一番说解让至武帝豁然开朗,心中惶然一扫而光。点点头,他感激地看了看周正儒:“周爱卿所言极是。若能如此,我大越无忧矣!好,朕即刻下旨,让东西二镇出兵助饷。”
言罢,他又环视群臣,目光中射出难得一见的凌厉:“卿等也要各司其职。传令各州县,严加防范流寇袭扰。若再有丢城失地者,朕定严惩不贷!”
和煦的阳光温暖地洒向大地。狭长的宫墙夹路上,一阵微风轻拂过躺在御轿上的至武帝那张苍老面颊,让他心里难得感到一丝惬意。方才金殿之上,周正儒的主张好似一根救命稻草,让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有了一丝希望。然而,这根稻草究竟能不能拯救大越还未可知。东西二镇为富一方,兵强马壮是不争的事实,可若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支援朝廷,恐怕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然而如今的局势已然火烧眉毛,再容不得半点拖延,刻不容缓,万事皆要从速。
心中又泛涟漪,他忙命太监抬着自己赶奔承恩宫。
碧空下的承恩宫一片宁静。这里不似冷宫那般人烟稀少,荒草丛生。虽是寒冬,可院中密植的几颗杏树,或红或粉的开出了花朵,似是不经意间,哪朵就会再绽放开来。静静躺在屋顶上的琉璃瓦也不甘寂寞似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灿烂的光泽。
一踏进承恩宫的门,至武帝满面愁容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偌大天下,仿佛只有这里才是他憩息的港湾。只要待在这儿,纵使外面烽烟四起,至武帝都能泰然自若,安之若素。
承恩宫的主位乃是皇贵妃刘氏。刘贵妃入宫时便已经年过四十,按说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当皇贵妃,就是一般的宫女也都出宫许久了,更何况这位贵妃入宫前不但嫁过人,还生有一子一女。可即便这样,至武帝还是对她一见倾心,将她纳入后宫,日夜陪伴。正所谓人虽老,但风情万种;年事高,而情缘依在。
刘贵妃魅术高超,不但让皇帝把他的儿子封为凉国公,女儿封为蓉宁郡主,还把她的胞弟——原来只是个小小知县的刘郁炳弄成辖有武威、金昌、天水等三州二十二县的藩镇之主,使名不见经传的刘氏一族转眼成为权倾朝野的名门。真可谓是老当益壮,让许多倾城倾国之色的妙龄女子倍感汗颜。
“臣妾给皇上请安!”见至武帝驾到,刘贵妃蓦然诧异。
“爱妃请起,不必多礼!”
二人落座,有宫女捧过浓茶放在两人间的茶案。见至武帝面无表情,刘贵妃便知他心中忧愁。端起茶碗递到至武帝手里,她柔声道:“臣妾昨夜刚刚服侍完皇上,不想早朝后您又到此。”
看着浓妆艳抹的刘贵妃,至武帝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
“怎么?爱妃不想让朕来吗?”
“皇上这是哪里话?臣妾怎么不希望您来呢?臣妾恨不得日夜陪伴在您的左右,永不分离。”
几句温馨蜜语让至武帝欣然快意。他虽贵为天子,龙脉众多,但都对他畏惧有加,敬而远之,能与他心心相印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年过不惑的半老徐娘。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肯把内心的担忧、苦闷一股脑地倾诉出来。在这世上,刘贵妃俨然成了他唯一的至亲和知己。两人的心也早已贴在一处。
伸手刘贵妃轻揽怀中,他眉梢倏然掠过一丝艳色。
“皇上可用过早膳?”依偎在皇帝怀里,刘贵妃面露魅笑。
“没有。”
“那臣妾这就吩咐传膳。”缓缓起身,她欲唤宫人。
“慢!”急忙将她拦住,至武帝苦叹一声,“唉!现在你就是端来奇珍美味,朕也吃不下了!”
至武帝的神情刘贵妃有些惊慌。年迈体衰的皇帝是人老珠黄的她在宫里唯一的依靠。皇帝近来面色不佳,她也提心吊胆,每夜小心伺候,生怕他一朝撒手而去,留下可怜的自己在这深宫高墙内度日如年。
“皇上哪里不舒服吗?”眉头微皱,她神情关切。
想起这纷乱的局势,至武帝神情黯然,遂将今日早朝之事说与她听。
不料,刘贵妃听完竟淡淡一笑:“皇上多虑了。您洪福齐天,英明神武,江山社稷有您在,定会转危为安的。”
“妇人之见!眼下我大越国库空虚,没钱打仗,天不降雨,各地灾情不断,亡国之兆已现。”看着一脸淡然的刘贵妃,至武帝不禁苦笑。
见至武帝苦叹不已,刘贵妃的心头也笼罩了淡淡的哀愁。忙搂住至武帝,她声音低沉:“臣妾若会舞刀弄枪,一定去上阵杀敌,为皇上分忧。怎奈臣妾只是个女人,除了为您解解心宽,别无它用。”
“也未尽然。此番只要爱妃能出手相救,我大越定能安然无恙。”收起愁容,至武帝异样的目光淡然落在刘贵妃脸上。
“哦?臣妾有这么大本事?”微微一愣,刘贵妃眼中尽是重重的疑惑。
“当然!”笑着点点头,至武帝的语气充满了些许哀求之意,“今日朝上,国子监祭酒周正儒献策,只有藩镇出兵助饷,剿灭流寇,方可渡此国难。朕思来想去,决定让你胞弟靖边侯发兵勤王。朕旨意已下,但恐藩镇不听号令,因此还请爱妃写手书一封给你胞弟,言明大义,让他速速出兵。不知爱妃意下如何?”
眨了眨眼,刘贵妃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不知不觉地成了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对呀,弟弟在西镇经营多年,已是兵强马壮。如今的局面他若能出手,定能化险为夷。自己承恩已久,正好也借此机会报答皇帝。若将流寇剿灭,不但弟弟能立功受封,说不定自己也能再进一步……
她盘算片刻,神情坚定地道:“我刘氏一门深蒙皇恩,今国难当头,焉能袖手旁观?皇上莫愁,臣妾即刻修书一封,与圣旨同下。靖边侯见旨书,于公于私,定能发兵救援。”
看刘贵妃满口应承,至武帝大喜。起身扶住刘贵妃的肩头,他激动不已:“若如此,爱妃便是匡扶社稷第一功臣也!”
事不宜迟,刘贵妃随即让宫女太监笔墨伺候。她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不一会便将一封手书呈与至武帝。看着纸上救命的字迹,至武帝喜上眉梢,忙叫人将这手书与圣旨一道发往西镇。
诸事已毕,至武帝顿觉轻松许多。看见皇帝笑容再现,刘贵妃也满心欢喜。桃红满面地又依在至武帝怀中,她见缝插针:“皇上日夜操劳,要当心龙体,万不可饥一顿饱一顿。如今大事已定,臣妾这便传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