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后面传来数匹马的“哒哒”声,唐凉引没有掀开窗帘却能明显地听到那不是普通的马,而是脚上有铁片的马,马身上金属相撞的声音听得令人心颤。那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铁骑,唐凉引掀开车帘,看见在前面赶车的容若拼命地挥动着马鞭。
原来他也努力挣脱过,只是这大清铁骑连万里长城都踏过,更何况只是追两个人。唐凉引暗暗思衬,这一定是纳兰明珠派来的人。他好像在教训他的儿子,纳兰家族的人无法挣脱,作为他的儿子更是挣脱不了。茫茫草原之上苍鹰追逐着羽毛尚未丰满的雏鹰,雏鹰不想接受弱肉强食的命运,却无力伏于苍鹰的淫威之下。
正在唐凉引悲叹之时,一支利箭穿过马车布帘,深深扎在车内,唐凉引着实受惊,却不敢出声,怕扰了纳兰容若让他分神。但后面追赶的铁骑似乎在射了一箭之后就停了下来,容若也察觉到了,但是他并没有减慢赶马车的速度,反而更着急地赶着。
唐凉引盯着那支镶着满文的箭,纳兰明珠权倾朝野,他明明一挥手那几个铁骑就能将他们挫骨扬灰,却只是射了一只箭,他这是在教训容若,他跑不掉。唐凉引想到自己身上这副躯壳的命运不禁打了个寒颤,纳兰容若是不可能跑得掉的,那么雪梅的命运也就不可能有所改变。她还是要被遣送入宫,和容若分离,吞金自尽,阴阳两隔。
唐凉引不知道纳兰容若什么时候停下了马车,她只是沉浸在雪梅的命运里看不到未来。纳兰容若看着手上已经断了一截的马鞭,心下也觉寒冷,阿玛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自己倒不要紧,只是雪梅该怎么办。
纳兰容若掀开车帘要扶雪梅下车时看见雪梅楞楞地盯着一只箭看,浑身发抖,他急忙拿出貂衣盖在雪梅身上,都是自己不好,无力挣脱。
唐凉引醒过神来时身上暖和多了,脸上有些疼,竟是流泪了。纳兰容若还是一副深情模样地看着自己,不,是雪梅。
“雪梅,还冷吗?”
唐凉引被自己心中巨大的悲伤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并非哀痛自己来到雪梅身上会得到惨死的下场,反正自己本就死了。只是可怜纳兰容若无力反抗却又深情爱着雪梅的模样。
“容若,我们逃不掉的。”
这是唐凉引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哭泣,她感觉到自己深深的无力和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人都难逃命运。人生不是小说,什么穿越小说中描写的女主角来到清朝后翻天覆地,改变命运哪有那么容易。几千年的制度压得人无法喘息,封建社会中谁怜悯你想反抗。
纳兰容若看着雪梅的眼泪却是微笑起来,拿出怀中的手帕帮她擦掉眼泪,动作轻柔得像是羽毛在脸上轻轻擦过。
“雪梅,你看。你为我绣的手帕我一直收着,上面的梅花还是傲雪凌人。不哭,我还在这里。”
唐凉引看着他手上那个手帕不禁痛哭起来,这是对命运的无奈。纳兰容若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唐凉引哭得更难过起来,这个千古伤心人这短短三十年的光阴里,心里不知总在想些什么,为何百年后他的雕像中的眼神还是悲伤得可怕。
“我们先下车,前面有家小客栈。你应该饿了,我们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再走。”
纳兰容若又拿手帕把雪梅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自己先下了车,把手伸进帘子要拉自己的大手让唐凉引有些迷惑,这是爱吗。
天已入秋,傍晚已有些寒冷,纳兰容若紧紧拥着披着貂衣的雪梅,唐凉引心中已有些恍惚,他爱的是雪梅,而自己是占着雪梅身躯的一缕幽魂罢了,可是心中那暖得要让人掉下泪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客栈里简陋得很,不过是农家让人歇息赚点小钱贴补家用的地方,纳兰容若看着她,眼中在问,这里可以吗。唐凉引心领神会,朝他点了点头,纳兰容若便扶她坐下,和农家交谈起来。
唐凉引密封了二十年的心似乎被纳兰容若几个小小的举动所打开,让人可笑的事,纳兰容若爱着的是雪梅,而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纳兰容若此时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这副年轻的雪梅的躯壳不过也才十六岁,人生为何捉弄人至此。
纳兰容若唤了雪梅几声,只见雪梅只是楞楞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打乱她的思绪,只是将店家煮来的热粥在雪梅鼻尖挥了一挥。热腾腾的香气让唐凉引回过神来,只见纳兰容若好笑地看着自己,脸前已有一碗热粥。
“傻瓜,不管怎么样,先吃饭。天已经晚了,而且马也需要休息,晚上就在这里暂住一宿,你看怎么样?”
唐凉引没有说话,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纳兰容若似乎是没有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几口饭便走出去站在门口看着外面。
唐凉引知道他心中想必是凄凉一片,亲生父亲不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心中愁苦却不能对爱人诉苦,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心中不知藏了多少苦闷悲伤。她从身后看去,纳兰容若瘦弱的身躯似乎都被夕阳所包围,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天空上飞过的几只大雁和唐凉引活着的最后一天去纳兰府中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数百年的落差,让她遇到了这个千古伤心人,只是她无力解他忧愁,深深的无力感让唐凉引不曾又流下泪来。
“哎呦。你们小两口是不是吵架了?小娘子哭得这般伤心。”
农妇的大嗓门让纳兰容若回过神来,唐凉引赶紧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怎么又哭了。”
“大娘说的哪里话,我何曾哭了。”
纳兰容若刚想说话,只听农妇又开了口。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啊,年轻人的日子还长着呢。小娘子不哭,我把我成亲时的被褥给你们盖,明天保准你们和好。”
唐凉引听见农妇的话和笑声不禁红了脸,纳兰容若看着雪梅的模样,心中备觉温暖,只见他朝农妇抱拳多谢。
难道两人要住一起?唐凉引心中有些着急,自己怎么以魂不对体的样子去接受这个感情。纳兰容若看出了雪梅脸上的局促,只是笑而不语。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条长条椅,唐凉引不知道该怎么办。农妇已经关上了房间的门,只见纳兰容若看着她,她刚想说话,却被纳兰容若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
“容若……”
唐凉引有些着急地抓住纳兰容若的衣领,纳兰容若只是笑并不说话,他解开了雪梅的貂衣,唐凉引紧张极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纳兰容若拿着刚才农妇拿的被子盖在了雪梅身上。
“傻瓜,睡吧。”
“你……”
“我守着你,我坐在门口,你放心。”
纳兰容若轻轻地拢了拢被子把貂衣再盖到被子上面,转身拿着长条椅便倚着门坐在那里。
唐凉引松了一口气却也佩服纳兰容若是个君子,即使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爱人也秋毫不犯。
只是明天该怎么办。
还有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