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荒,快出来一下!”
正在给服刑人员上课的卜荒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叫他。转头一看,林正疆贼头贼脑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放下手中的粉笔盒课本,他来到门口:“干嘛呢,像个小偷一样。有事不能晚上回监舍说啊?我正在上课呢,你捣的哪门子蛋啊!”。
“我才懒的找你,是唐警官找你,你快去他的办公室,我在这里替你看一会儿”。林正疆一边说话,一边侧着身子往里挤。
“好吧,我去一下,你替我看会儿。可不要欺负我的学生啊!”卜荒一边拍打身上的粉笔灰尘,一边往唐警官办公室方向走。
出了教室的门,卜荒突然发现监区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
放眼整个监区大院,一片前所未有的忙乱景象。各个监舍门洞打开,服刑人员们出出进进,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秩序。而监区的民警们则将以往穿的深蓝色警服全部换成了迷彩式的作训服,而手中的装备也由原来的一根警棍变成了警棍加电棒的模式。几十名身穿黄马甲的管事犯,有的抱着铁锹、十字镐等劳动工具,有的则抱着一大捆五颜六色的彩色三角旗,在库房与监区大门间来回奔跑着。在监区大门口,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排成方队,虎视眈眈的看着监区内的一切。
“我的妈呀,这是干什么呢?要演习吗?监狱也有演习这样的活动吗?应该不可能吧?”卜荒心里一边嘀嘀咕咕的想着事情,一边向民警办公室走去。
喊了声“报告”,卜荒推门进了民警办公室。眼前的景象把他吓了一大跳:以往只有几个民警办公的办公室内此时却挤满了二三十名身着作训服、装备齐整的的民警。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几十名民警哄堂大笑,那种场面是卜荒入监以来从未见过的。
见卜荒进来,唐警官把他拉出办公室,然后对卜荒说:“今天我们要去帮助二监区收甜菜,管事犯不够用,监区长让你去劳动现场。你把课停掉。因为你那些学生都是些老弱病残,就不参加今天的劳动了。监区已经派了一名警官去组织他们自习了,你就不要管他们了。现在赶快回监舍,把你的黄马甲穿上,到操场上去找林正疆,他会告诉你干什么,快去吧,十五分钟后就集合了!”说完,撂下卜荒一个人发呆,自己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去劳动?”听完唐警官的话,卜荒明白了监区内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阵仗。此时,他的心里竟然有点小小的激动:入监这么长时间,他还没有参加过劳动,甚至没有出过监区的大门。一想到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和满眼的美景,他激动的差一点喊出声来。
回到监舍,穿上自己的黄马甲,换上了一双新发的黄军鞋,他兴致勃勃的跑到操场上,在来回穿梭的人群中寻找林正疆的身影。
正在他东张西望的找人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慌忙回头一看,那个嬉皮笑脸的林正疆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大秀才,你的教室被警官接管了,你放心吧。怎么了?唐警官找你干什么呀?”
“哎吆,终于找到你了。唐警官说让我今天出工,干什么、怎么干让我来找你问。快说说,我能干些什么!”卜荒开心的笑笑,问林正疆。
“真的呀?太好了,我也可以有个好朋友做伴了。干什么、怎么干,现在告诉你你也记不住,到了工地上我再告诉你吧。走,跟我到库房拿东西!”林正疆说完,没等卜荒反应过来,便拉着他向库房的方向跑去。
一阵紧似一阵的哨声过后,几十个监舍的门就像斗牛场关着的栅栏同时打开,身穿统一囚服的服刑人员鱼贯而出,排着长队向操场靠拢,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就像一股股热浪,在监区上空盘旋着。
卜荒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心中竟然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心潮澎湃的感觉。
“全体都有,立正,稍息!”列队、点名完毕后,肖监区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队伍的前面。
“这个时候的肖监区长怎么越看越像个将军?”卜荒悄声对着林正疆的耳朵说。
林正疆没有回话,就像没听见一样,身体笔直,目视前方。见卜荒还是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林正疆急的皱起了眉头,嘴巴微微张开,轻声对着卜荒说:“别说话,想挨收拾了是不是?”
卜荒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再也不敢说话,学着林正疆的样子,身体笔直,目视前方。
“服刑人员们,今天我们要到二监区参加挖甜菜的劳动。在出发之前我要强调三个方面的问题,希望你们严格遵守:第一,要严格遵守监规纪律,不说不该说的话,不做不该做的事儿,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武警战士的枪口不认识你们;第二,要注意生产安全,不能因为抢速度,违反了工具使用规范,不能伤了自己,更不能伤了别人;第三,保质保量完成规定的劳动定额,此次劳动成绩计入入监教育考核,会影响你们能否按时下监区改造的大问题,希望引起大家的重视。现在,以分队为单位,列队出门坐车,两个分队一台车。各分队带队民警带好你们的人,各管事犯履行自己的职责,配合好警官的工作,大家明白没有?”肖监区长的讲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就像一位将军的战前动员,愈发让卜荒佩服。
“明白!”几百人整齐划一的回应响彻云霄。
卜荒像一个马上就要上战场的战士,激情澎湃,眼睛竟然有些潮湿。
“出发!”肖监区长一声令下,长长的队伍有秩序的走出监狱大门,坐上了早就停在监狱门口的一长串汽车。
卜荒和林正疆坐在第一辆车上。从上车的那一刻起,第一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卜荒眼睛就没有停止过转动。十几辆满载服刑人员的汽车行驶在“因为走的人多了”才形成的乡村便道上,卷起一望无际的尘土,让脑子里还有点墨水的卜荒有一种诗兴大发的感觉。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车上的阵势让他的诗性变成了一种恐慌:
在每一辆汽车车厢的四角,站着四名荷枪持弹的武警战士,而在两侧的车帮旁边,则是两名全副武装的监狱民警。作为管事犯,卜荒和林正疆身穿黄马甲,分别站在车厢的两头,车厢中间则是两个分队、二十几名服刑人员。也许是为接下来的劳动养精蓄锐,车厢中间的服刑人员或躺或坐,闭着眼睛,没有一个人说话。
临上车前,林正疆再三跟他强调:“上了车以后,我们按照分工分别站在车厢的而两头,注意,我跟你说的是站着,绝对不能坐。路上不要东张西望,不要打瞌睡,两只眼睛要死死的盯着车厢中间坐着的人......”
“都是服刑人员,为什么他们能坐着而我们却只能站着呢?这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一摇一晃的还不累死啊?”卜荒不解的问。
“废话,都是服刑人员,等会儿人家撅着屁股干活你为什么不干?笨蛋!”林正疆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卜荒,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卜荒无语,习惯性的笑笑,然后轻轻的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近四十分钟的车程之后,卜荒他们来到了目的地。车一停下,林正疆立即向卜荒使了个眼神并率先跳下汽车,手脚麻利的打开车厢后门,坐在车上的服刑人员就像拉到集市上的羊,在武警战士和监狱民警的吆喝声中纷纷跳下汽车。
下的车来,映入卜荒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满地地毯式的青绿。卜荒从小生长在城市,虽然后来也去过农村,也见过农田,但像这么大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块农田他还是第一次见。还有地里种的东西,卜荒更是从未见过。这种叫做甜菜的东西,就是提炼我们平时吃的白糖的原料吗?
卜荒依稀记得,在第一天搬进林正疆监舍的那天晚上,聊天的时候林正疆跟他说起过这个东西。据林正疆说,甜菜又叫菾菜,原本是种植的一种农作物,大约在1000年前从阿拉伯国家传入我国,是我国除甘蔗以外的一个主要制糖原料。由于海福这个地方土质盐碱,种别的庄稼收入不好,唯独适合种植甜菜。所以,包括海福监狱在内的周边大多数村镇都以种植甜菜为主。仅海福监狱就种植了5000多亩甜菜,负责种植和收获的就是监狱里的服刑人员。这些甜菜每年给海福监狱带来几千万元的收入,是海福监狱的主要创收项目。但种植甜菜是个重体力活,特别是挖甜菜这个环节,不但要把甜菜从土里挖出来,而且还要用菜刀把叶子砍掉,把甜菜身上的毛须削掉。挖的时候腿疼,削的时候腰疼,一般的人是撑不住的。
“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东西!”卜荒一边看着眼前的大片甜菜发呆,一边想。
“想什么呢?布阵了!”林正疆拍了一下正在发呆的卜荒:“等会儿你跟着我走,一刻都不要离开我,一切听我的。千万记住!”。
还没有弄清楚‘布阵’的含义,卜荒便被林正疆拉着向刚刚从车上卸下来的一堆五颜六色的旗子跑去。
按照监狱民警的布置,卜荒和林正疆一人抱了一大捆五颜六色的三角旗,用这些旗子把眼前这块诺大的农田一分为二,而旗子围起来的这块大大的正方形,就是他们要干活的地方,也是今天必须完成的任务。由于地块面积太大,跑的太快,等把一圈旗子插完,卜荒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沿着三角旗划定的地方,每隔五米就有一名武警站岗,几十名武警组成了第一道防线,把这块地方围了个严严实实;第二道防线就是那些全副武装的监狱民警,他们呈马步形站着,一手是警棍,一手是电棒,时刻关注着服刑人员们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肖监区长正在给各分队民警安排任务,而领到任务的民警则立即将任务分给了每一名服刑人员,连‘布阵’带分配任务,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整个农田里立即呈现出了一派繁忙景象。
“我们干什么呢?”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卜荒疑惑的问身边的林正疆。
“你急个屁啊?走,我们去转转。”说完,林正疆转身就往服刑人员干活的地方走。
“你说的什么话呀?别人在拼着命的干活儿,我们只是转转啊?”卜荒不解的问。
“现在有时间了,我跟你详细的讲一下每次出工时我们要干的活儿”一边向前走,林正疆一边对卜荒说:“首先,每次出工前,我们这些管事犯要到库房领劳动工具,有多少人领多少个,一个不能多,也一个不能少;还有就是领警戒旗,就是你看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旗子。这是必不可少的,必须带;其次上车以后,要站在车厢的两头,密切注意咱们那些服刑人员哥们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跳车逃跑。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走神,更不能坐下,要集中精力;再次,到达劳动地点之后,要迅速下车,打开车厢,让服刑人员下车,帮着警官们核对人数。确定无误后,要根据警官安排,迅速把警戒旗插好。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个被警戒旗围起来的地盘上转悠。你可不要想歪了,这个转悠并不是没事干瞎转悠,而是带着任务转悠。一是要检查他们的劳动质量,发现问题督促他们返工重来;二是要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手里都是拿着工具的,要防止他们打架,防止他们利用劳动的机会脱逃,这是重中之重,你千万要注意。最后一项就是这个了”林正疆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提包,然后故作神秘的对卜荒说。
“你小子,什么时候还弄了个这么好看的提包啊?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快让我看看”卜荒好奇的凑上前去,想夺下林正疆手中的而提包。
林正疆一边躲闪,一边拉开提包的拉链。卜荒探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提包里装着三、四个精致的茶杯,四、五个红红的大苹果,还有几包香烟,一些水果糖等五花八门的东西。看着这些东西,卜荒不禁好奇的问:“这些都是谁的东西?不会是你小子在哪偷的或是捡的把?跟咱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从早晨出工到下午收工,我们要在工地上呆十几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警官们吃啥?喝啥?抽啥?都在这里呢。警官一声招呼,我们就要在第一时间送上。要不,警官对我们管事犯能有这么好?傻蛋!”卜荒发现,林正疆跟他说话总会在最后带上两个字:傻蛋。他每每听到这些话心里总是不舒服。但他没有说什么,一是两个人熟,他不应该计较;二是在监狱这种情况下,与林正疆相比,卜荒真的像个傻蛋!
“那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警官给你的?你自己在监区的超市买的?”卜荒依然不解,所以继续追问道。
“你这个家伙怎么像个女人一样三八?对什么事情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卜荒故作生气的说完,然后笑笑,继续小声回答着卜荒的问题:“茶杯是警官自己的,每个上面都写着名字。在警官的值班车上有两个水壶,喝完了我们再去倒;茶叶、香烟、苹果这些东西是我想办法弄得。刚开始的时候,警官不允许这样搞,但既然拿来了,他们也只有‘勉强’接受”,一句‘下不为例’了事。但时间一长,他们也就成习惯了。真要那天没有了这些东西,他们还要问呢!”。
“我去监区的超市逛过,里面除去方便面和一些日用品之外,像香烟、苹果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你想办法弄?是自己造呢还是有别的办法?”卜荒看看林正疆,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新犯就是新犯。这个事情我先保密,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林正疆一边走,一边检查者服刑人员挖甜菜的质量,一边悄悄的对卜荒说。
“你这是变相行贿。已经犯罪了,进了监狱还干这事儿,你不害怕啊?......”
“闭上你那张臭嘴,不说话谁还把你当哑巴了?”没等卜荒把话说完,林正疆便截住了他的话题,有点恼怒的说。
卜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一下舌头,跟在林正疆身后往前走。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秋老虎”的狰狞面目一下子暴露出来。卜荒一边跟着林正疆往前走,一边抬头看看天空。只见透蓝的天空上挂着火球般的太阳,云彩好像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农田边上的树被太阳晒得垂下了头,偶尔从田间飞过的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们无力地飞着。而脚下的土地被烤太阳得发烫,虽然穿着质量并不差的军用胶鞋,但卜荒还是有了烫脚的强烈感觉。
而那些正在劳动的服刑人员似乎对这炙热的天气熟视无睹。负责挖甜菜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锹,把一个个长的像萝卜似的甜菜挖出地面,身后削甜菜的服刑人员则挥舞着手中的菜刀,随着菜刀的一起一落,甜菜上面长着的叶子和毛须就像刀削面师傅手下的面片四处飞散,一个个光溜溜的甜菜就这样出现在卜荒面前。而他们身上的囚服则像刚刚浇过水一样的透湿。
“这么热的天,你们咋不把囚服脱了干?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不难受啊?”卜荒对着一个正在玩着命挖甜菜的服刑人员说。
“脱了囚服还是罪犯吗?你是警官啊?你说了算吗?”那个服刑人员只是斜着眼睛看了卜荒一眼,一边手不停歇的干活,一边用讥讽的口吻对卜荒说。
卜荒一片好心讨了个没趣,心里很是不舒服。转身他又对那个正在削甜菜的服刑人员说:“天热,注意喝水,别中暑了!”
“滚到一边去。喝水?我的活儿你给我干啊?干不完的话,晚上回去你替我受处罚啊?”这个服刑人员说话的口气更是噎人,他甚至没有看卜荒一眼。
“你......”卜荒正想发火,正在一边检查劳动质量的林正疆走了过来:“如果不是存在质量问题,就不要跟这些哥们儿说话,干扰别人干活不好!”说完,冲着卜荒眨眨眼睛,两个人边向前面走去。
“尽量不要跟这些人搭讪。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管事犯就是监狱民警的走狗,天天不干活,减刑还比他们减的多,属于他们羡慕嫉妒恨的范畴。”见卜荒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便笑着劝道。
“林正疆,快点,那边出事了,赶紧过去!”正在林正疆和卜荒一边说话,一边在干活的服刑人员中来回溜达的时候,另外一名黄马甲跑到他们身边,慌里慌张的说。
林正疆惊讶的“啊”了一声,赶紧跟着那名黄马甲向出事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