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们走的很慢,并排,谁也不肯落后或者超前,就这么保持着一字型队列,走在月光之下。
我们都没有低首去看地上的影子,但是很明显的,我们其中有一个人已经丢掉了影子,藏身在我们中间。
当然我们只要散开,影子就不会重叠,那一切就会看的一清二楚,她就是再能耐,她也藏不住。
可我们没有这样做,我们大体也存着一样的想法,不太想知道,因为知道了,那个人就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而不是舍友。
没人会和鬼做朋友,这是最基本的准则了,人鬼殊途,自然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树枝斜斜的打压着路面,那巨大的影子,铺满了几乎整条街,我抬头看着那扇形的顶冠,树能长成这样,已经算是王者了,看着那巨大的影子,我多想那个被偷走了影子的人,能从这巨大的阴影中,割出一块给自己。
这样我们也就不用伤悲失去她,可是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是谁,即便是她自己知道了,她也不肯和我们说。
隐瞒,不相信,这是人在遭遇此类事件之后,最本能的反应。
沉默着走过了长长的坡道,很快我们就已经出现在校门口,但是铁门早已经上锁,王鑫有点喝醉了,东倒西歪的,我扶着她,她就整个贴在我的身上。
身体的温润和柔软都让我感觉到,青春期已经逼近了我们,在铁门前站了几分钟,大家就都累了,夏至说她家有栋楼在这附近,还不如去那边待一个晚上?
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了,要再不溜进去,那很快就会有管理员去查房,到时候被抓到全宿舍都不在,岂不是要上头条。
我们宿舍已经声名大噪了,再出这样的新闻,估计要上天,为了避免太过分,我坚持还是翻围墙进去,不能在外边留宿。
夏至本来就不是我们学校的,自然可以不用跟着我们疯,黄冰倪婷去送她了,我拉着王鑫绕到后边,准备翻围墙进去。
这向来难不倒王鑫,但是她今天喝醉酒了,神态动作都有点异常,我挺担心她爬不上去,不过我担心的多余了,她三下两下就已经坐在了墙头上,还在那儿摇头晃脑的唱歌,看来余温还未过去,她还陶醉在包间时候的疯狂。
月光霍亮,打在墙头上,均匀撒在了王鑫的身上,我站在底下瞧着她,不断提醒她注意安全,隐隐的,我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随即我顺着月光的余辉,慢慢移动到了围墙上,王鑫坐在那儿摇晃,身下没有影子??
当时我心里很是惊讶,但是更多的是害怕,我真的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她没有影子?那晚上被抓到的人就是她?
我憋闷的想着这些事情,再一次稳稳瞧着墙壁,那上边应该要显现出王鑫的影子的,可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有的只是午夜起来的阴风,刮的围墙边的栀子树莎莎作响,有的只是冰冷的月光,有的只是我被拉的修长,略显孤单的影子,我站在那儿发愣。
很久很久…
直到王鑫身子一歪,从围墙上栽倒下去,她往里边坠落还好点,里边有草坪,那是我第一次爬的飞快,我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已经翻过了围墙。
当我跳下来看她的时候,她酒已经醒了,失落的坐在地上,揉着已经泛红的脚踝,我凑上前,想要把她扶起来,但是她拒绝了我,自己硬撑着,摇摇晃晃前行,我跟在身后,已经无法再去看地上,我不想再看看空空的月光,我希望那里出现王鑫的一片影子。
王鑫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忽然挺住脚步,慢慢回头来看着我,她挑眉的动作,处理的非常细致,以至于让整个挑衅逼视的神情,都成了慢动作,我默默忍受,低首跟的更紧一些。
你刚才一直在注意什么?
她丝毫不给我留情面,仿佛是打算要和我撕破脸皮,可我没有这样的准备,于是我就当做没看见她逼视我的眼神,我只是低声说我累了,想早点会宿舍睡觉。
王鑫忽然就喊我,而我回头的时候,我的影子也不见了踪影,地上是洁白的月光,乱乱的密集的树影垂落下来,我们在中间成了空白格。
她神情里边多少有些得意,可我究竟不知她能得意些什么?我没有了影子,我想这只是所谓障眼法,但是我仍然愿意配合她,我给出一个惊诧的神情,我后退几步,惊恐万状盯着地面。
王鑫满足了,笑的难以抑制她心中的狂喜,这样的自欺欺人我其实很同情,可此时我却不能揭穿她,尽管我发现的有些突然,猜忌已经没有必要,但是我却必须陪同她自欺欺人。
因为我不想王鑫离开我的身边,我不希望她死,所以我也愿意骗我自己,她还好好的,这不是好好的吗?至少有说有笑,难道还有哪里不对劲吗?
或者更夸张一些,我可以说,没事的,不就是不见了影子嘛,这也没什么,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身后一阵扑棱棱的翅膀声,回头是几只乌鸦停在树枝上,探头朝着我们这边扑打翅膀,乌鸦是不讨喜的角色,因为它总是预言死亡。
以前我从未讨厌过这生灵,但是今天晚上,我却在地上慌乱找石块,朝着树上气急败坏一阵乱丢,乌鸦被打的四散逃离,但是很快它们又飞回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过,从来也没有。
这一次是因为王鑫,因为王鑫的死,而不是我自己,我感觉失望,我对自己感觉到失望,因为我不能正确面对这个问题,我在跟着王鑫自欺欺人,这没有意义,不用证明都是如此。
“夏文,其实我知道这个玛利亚的来历,而且我还知道如果没有了影子,我可以去借一个影子,而我刚才就已经借走了你的影子,你还可以去借别人的,只要感觉无关紧要都可以借。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王鑫的脸上洋溢出笑容,但是此刻却像是一朵狼毒花,盛开在烈日下,就连味道都渗透着毒液。
走到了跟前,回头去看,我的影子还在,蓦然我感觉失落,我倒是宁愿我能代替她,可是不能,王鑫还在得意的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人真的是很奇怪,很多时候无视一些东西,而到了失去之后才看到它的重要,几乎想要时时刻刻都注意它,影子,这个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现在对于王鑫而言,是多么重要。
可我希望她现在不要回头,因为回头就意味着绝望,我虽然当时也知道那个传说,可我没有躲避她,因为我愿意把影子借给她,可是没用的,我的影子她借不走。
回到宿舍之后,我默然无语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浴室洗澡了,我端着脸盆刚走到宿舍门口,黄冰倪婷已经回来,刚刚好要进来,我和她们打个招呼,就下楼去了。
水滴哗啦啦落在我的身上,我闭着眼睛,一直在想着刚才,王鑫悄无声息过来拍我的肩膀那一刻,我明明知道她是来借影子的,可我却没有躲开。
玛利亚是属于西方神话世界的,关于她的传说并不统一,盘根错节的,把她说的神乎其神,收影子是唯一的共同点,这个在每个版本里边都有过。
也只有在教会之中,才可能听到关于借影子的传说,在玛利亚偷走你影子的时候,七天之内,你可以悄无声息的摸上别人的背,念出咒语,那你就可以借走那个人的影子,你也就可以幸免于难了。
因为尸体腐烂需要七天时间,所以说必须要在被偷走影子的七天之内实行,要是过了时间,那就只能腐烂成一堆苍蝇的食物。
我从浴室回来,她们已经换了眼神看我,看我的眼神都是猜忌,想必是王鑫跟她们说了什么,她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嫌疑,我可以理解,可是做的也太让我伤心了。
缓慢的躺下之后,光线打在我脸上,我眯眼看着光,看到光中的黑色粒子,据说那是光奔跑的轨迹,人能看到的只是一颗黑色的颗粒。
我理科不算好,对化学兴趣也不大,每一次考试虽然成绩都很好,可我从未对这些产生过兴趣,但是此刻我却只能对着那黑色的粒子较劲,我设想我要是能以光的速度奔跑,我一定是想要跑回去改变这一切。
我绝不会让王鑫带着我们出去浪,也绝不会发型去那儿,如果实在避免不了,我会在游戏开始的时候,就自己站出来,让玛利亚拿走我的影子。
黄冰悄声问我,怎么了夏文,我听王鑫说,你没有了影子,我们分明看见你躲过了一劫,难道说是我们眼花?
我声音低沉的回应,很晚了,还是早点睡觉吧,有影子或者没影子,明天在太阳底下,不就能看的一清二楚了吗?
黄冰点点头表示赞同,缩回身子,跟下铺的倪婷嘀咕了几句,大概是说我说了什么,倪婷还偷眼看了看我,我转头要看她,她却避开了,迅速看向窗外。我把被子闷在头上,耳边就仿佛都是嘲笑声,猜忌的言语,我从未如此悲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