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仅在一念之间。

这句话的含义，廖飞不是没有体会过，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深刻，飞刀进入视线的瞬间，他便感受到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即便年轻时候年轻气盛所遭遇的险事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当即不假思索地松开双手，放下了皎月，迅速后撤身体，所幸反应及时，那柄飞刀夹带的刀气只是从咽喉上抹过一道浅浅的皮肉伤，并未造成致命伤，而后他冷汗直冒地看着穿进树干之中的柳叶刀，方才真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然而，这时候，廖飞的心中又油然而生出一股危机感，习武多年，肢体烙下的记忆令得他无意识地横剑一挡。

紧随而至的聂庄手拿钱索的一把短戟，斜斩了过去，虽然被廖飞的横剑挡下，但沉重的力道还是压弯了剑身，既而全数落在对手的身上，锐利的刃面在廖飞胸前划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廖飞内心震惊不已，在这之前，聂庄正与任正冲交手，和他的距离远达三十丈，在这短短的几息间内，先以飞刀杀来，再以短戟补上后手，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但令廖飞最惊讶的，莫过于聂庄这一记短戟所使出的招式，赫然正是死去的钱索所用的“流星”第二式“划空”，即便火候不足，但却也足有三成的功力！

聂庄看了看手中的短戟，无奈摇摇头，随之弃之于地，叹气道：“唉，下乘的招式果然不怎么中用。”

口喘大气的廖飞剑插地面，左手稳定单膝而跪的身体，右手贴着疼痛难耐的胸膛，摊手一看，全是血迹，然后立即点穴止血，眼神凶恶，可同时却泛着无力，他深知自己不是眼前少年的对手，不由得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先前就该带着皎月迅速离开，让钱索和任正冲拦住少年，他原本不相信隐遥湾那个传闻，但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渐渐信了几分，故而沉声问道：“你就是一个月前以一己之力击退妖兽潮的那名飞捕？”

聂庄没作答复，而是走到树干前，拔出柳叶刀，这才出声，却答非所问：“说吧，到底是谁派你们来掳皎月的？有何目的？”

任正冲跑了过来，挡在重伤的廖飞身前。

廖飞嗤笑一声，却不禁咳出了一口鲜血，就算这少年再强，撑死了一品境，远未及逸尘凌虚的凌虚境，不说自己身后的罗刹门，就算在另一股力量的面前，也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的蝼蚁罢了，想让他说出指使人，痴人说梦，就算今日他们三人全被少年所杀，行动失败，但在这之后，必然会有人寻上门，替他们报仇。

聂庄刀指廖飞，面无表情道：“我其实不愿意杀人，如果你们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廖飞嗤笑更甚。

“有种放马过来，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任正冲呸了一声，随之转头朝廖飞道：“你先带皎月走，这里交给我。”

随后，他又面向聂庄道：“今日就算是死，也要让这小子挂一层彩！”

廖飞皱了一下眉头，紧紧盯着手拿柳叶刀之人，他在想自己能否真的走掉，任正冲四品金之道术虽然对少年造不成威胁，但任正冲也身怀武艺，想要抵挡一阵，拖延时间，应该不在话下。

聂庄冷漠地看了任正冲一眼，漠然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身金之道术的罩门是头前部的神庭穴？”

任正冲大吃一惊。

廖飞顿时心如死灰，只觉得命数已尽。

聂庄双指贴着柳叶刀划过，继而道：“之前之所以不杀你，只是想拿你练刀罢了。”

遭人蔑视的任正冲脸色阴沉，浑身金华散溢，气愤到了极点，却又不敢动手。

见状，聂庄笑而不语，随之撇开视线，看着廖飞左手无名指上戴的那枚戒指，自然认得出它代表着什么，当初下山那天，骆驼峰半路截杀的众人当中，就有一名老者也佩戴着同样的戒指，不过是在食指，为罗刹门的长老，而廖飞则是一名执法，两者之间的级别还隔着一个司命。

前阵子便听说碧柳园与罗刹门暗中勾结，聂庄不免猜想，此次掳掠皎月是否是斥候柳珪在幕后操纵，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廖飞这人可以留活口，带回去交给耿胜男处置，也算还清她送给自己《柳叶飞刀》的人情了。

至于任正冲杀与不杀，聂庄都无所谓，就看对方是不是自寻死路了，无名曾再三告诫自己少杀戮，地藏菩血体的魔性非同小可，可下山之后已经杀了这么多条性命，也不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的问题。

“说还是不说？”

聂庄重新问了一遍。

廖飞缄口不语。

任正冲怒目相向，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

聂庄执刀缓缓走向二人。

事已至此，那便先将壮汉杀了，再把伤得不轻的廖飞打晕塞进麻袋拖回去。

但聂庄刚没走几步，便突然停了下来，急忙转身作出御敌姿态。

廖飞和任正冲亦是神经绷紧。

有两股强大的气势正从山林那边往这里急速靠近，未见庐山真面目，却先行飞来一片片犹如刀片的绿叶和一支支如同箭矢的树枝。

不过这些飞来之物却并非指向廖任二人，而是直冲聂庄而去。

聂庄一边退后，一边挥刀躲挡。

之后，从山林中飞跃而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霸气侧露，瞎了一只眼睛，戴着黑色的眼罩，身穿由兽甲打造而成蓝衫黑甲，背背两把窄而长的剑鞘。

另一人脸上一道疤痕盖过了整张脸庞，其人表情也似凶神恶煞，狰狞吓人，一根长枪相随而行，仔细一看，只见此人右手中指和食指都少了半截。

任正冲喜出望外道：“太好了，是王宁和梁勇两位掌事，这下有救了！”

廖飞松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运功暂缓伤势，冷淡地瞄了一眼聂庄的方向，随后闭上了眼睛，不去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独眼龙的王宁落地刹那，从背后抽出两把利剑，疾速奔向聂庄。

这两把剑剑谱有名，位列尾末九十七，名为雌雄双股，窄而长，远观似棍，出自铸剑师罗夫子之手。在陨铁相熔铸造而成之际，两把剑都不慎掺入少许的晶石粉末，使得剑成后，双剑散发着莹光，一个为蓝，一个为红。由于剑身掺有杂质，有失灵性，故而雌雄双股名列剑谱，却也不被世人看好，甚至是排名九十八的闻晓都比雌雄双股要强。

雌雄双股一出，双剑齐下，剑气成风，即是立见杀招仙人指路，这也是王宁的成名之技。

模样吓人的梁勇推刺出长枪，招式简单，却极其讲究，毫无半点多余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练枪多年的展现，且还是一名好手。其实弄枪基本动作也就拦、拿、扎三种，其余皆是从中演化，十八般武器当中，也就刀剑枪棍能入得了人的法眼，而枪在军器之中，数最难学的一种，没有之一，故有百兵之王的美称，眼下梁勇所使的这套枪法，正是从军时所学，练至大成时，可做到“枪似游龙”，枪头寒芒所到之处，鬼哭狼嚎。

刚挡下飞叶飞枝的聂庄眼眯成线，枪剑之眼来临之际，巧用柳叶刀的韧性抵去半成的威力，随之人与刀向后缓慢滑去，借此散去劲道，紧接着注入真元，使得柳叶刀绷直，以此弹开两人的攻势。

王宁并未继续追击，而是梁勇使枪当空拍下，这一记力大如牛。

聂庄横刀借下，紧握刀柄，枪头与刀刃僵持铿锵，最后蓄力发力向上一挑，与梁勇相互推开。

双方就此停歇，驻步而望，气氛沉闷，随时可能展开下一轮刀枪剑相见。

单枪立地的梁勇看着眼前矮小瘦弱的少年，廖飞三人外出这么久，迟迟未归，据长叶大人担心事有变故，便派他和王宁一同前来查看情况，好在赶来及时，要不然一切计划就前功尽弃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刚从山林出来时，所见到的第一眼拦路虎居然是一名少年，不由得费解，不过方才简单交过手后，算是有点明白了，随之咧嘴笑道：“年纪轻轻，武艺倒是不弱。”

聂庄轻轻一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你们是这几人的援军啊。”

一旁的任正冲喊声道：“两位大人，杀了这小子，替钱索报仇！”

王宁朝地上的那具尸体瞥了一眼，随即回头看向聂庄，声线嘶哑道：“小子，你不该多管闲事的。”

聂庄不以为意，伶牙俐齿道：“怎么会是多管闲事呢，男儿本色，英雄救美嘛。”

王宁扬起雌雄双股，摆好了出招的姿势，冷笑道：“想要英雄救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这代价很沉重。”

聂庄一脸平静，刀向王宁。

梁勇甩了一下长枪，微微偏头，对任正冲和廖飞道：“你们两个先走，我二人随后就到。”

任廖二人点点头，走向马车。

聂庄眉头一皱，眼下有两名一品境的高手挡在身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正冲和廖飞把人带走，却束手无策，早知道先前就该果断些。

不过，任正冲和廖飞还未走到马车边上背起皎月，就有二人捷足先登了。

髯长垂颈之人对身侧一身白衣之人道：“那两名一品境的交给我和聂庄，另外两个就由你来对付，李伯仲，没问题吧？”

白衣之人剑已出鞘，嘿嘿笑道：“这个还不简单！”

聂庄的脸上浮现笑意，道：“哎哟，我的援军也到了。”

王宁和梁勇对那名髯长垂颈之人并不陌生，甚至看到对方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同时脱口而出其名道：“文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