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敬鸿稍微平静了一些,听她分析后好一阵诧异:“是这样的吗?你觉得她就是因为我和她父母的所谓的约定而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可我并不是真的要和她分开啊!我去找她那么多次,一次次给她家门缝里塞纸条,一次次写信寄给她,都不够说明我不想和她分开吗?——难道是都没有收到?被她父母截掉了?”
“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更相信她知道你做过的一切。她只是不敢再见你!”彭美珍热切地看着他,“因为你太好了,她不敢爱你。”
高敬鸿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也只能叹气:“那真是没有办法了,我能用的招都用了。然后,8月之后,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来了录取通知,连钟健都上了体校!我什么也没有,实在没脸见人,也更受不了家里的没完没了的指责,就直接躲回老家去跟爷爷奶奶一起做农活了。以前我还想过,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定要去找魏老师,他一直那么期待我考上大学,但是最终也落空了,哪有脸去见他。我回去老家后怕有一个月之后,等到一个外出回来办事的堂哥,办完事他就南下,于是我就跟他一起下佛山去了。”
彭美珍有点神往地想象起来,“大夏天地,你竟然在老家风吹日晒地做农活!好多年都没有那么做过吧?是不是晒得全身黑黝黝的?”
“是啊——你说的对嘛,就是那样子的。一天出三次工,每次赶回来吃饭后就和堂弟他们一起到小河里游泳,一天泡个三次四次;爷爷奶奶懂得我心里不好受,从来不催我。”
“善良的老人!那时,你就是个孩子王吧?我能想象得到你身后跟着一大堆半大小子的样子,那些为头很可能还是你堂弟,就像以前你和你弟弟他们回家去帮忙做农活那样。”
高敬鸿笑笑,“你的记忆力超好。”
彭美珍不习惯他的夸赞,转移话题问:“是去佛山做工吗?”
“是,先辗转去了几个厂,最后落脚在一家建材商行做伙计呢——半年时间做了好几份工。”
“没想到你也吃过那样的苦——所以那下半年没有去复读。”
“没有去,无法面对所有的人和事,而且我家里人也不打算供我复读,不会给我钱的,所以我只能自己去谋生路。但是半年在佛山颠沛流离的经历使我醒悟了:我要么甘心接受打工的枯燥无望的生活,要么就回去复读再次参加高考改写生命轨迹——没有第三条路。”
“所以过年后回去复读了?”
“是的。”
“还再找了她吗?”
“没有了。最紧要想要她在身边的时候,她没有出现,之后她已经上了大学,似乎隔得很远了。复读压力奇大,也没别的心思了,就没去想了。”
“然后直接埋头读书咯?”
“是的,心无旁骛。”
彭美珍想起什么,求证道:“但是复读是和钟小薇他们一届,她对你不也是那个意思的吗?”
高敬鸿摇头,带苦笑地:“那时对女孩已经免疫了。钟小薇是个好哥们,她知道我差点垮掉,也什么都不多说;也因为不同班,跟我只是偶尔见面,说话的时间并不多;见到的时候简单聊几句成绩啊理想啊或者钟健的现状,不会深入去交流什么。其他时间跟谁都不说话了。我每天也就是复习复习,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教室,所以成绩也就在那了——因为复读也不被家里看好,所以复读的时间我是住校的,只周末的时候偶尔回店里去看看,而不回去的时候更多。”
彭美珍呼气,感叹起来:“本来对你父母没有什么认识,就只是去买东西的时候打打交道。每次见到,他们都很热情,我还真想象不到他们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听你这么讲,真觉得他们做的很过分,怎么可以那样对待你呀!”
高敬鸿无所谓地笑笑:“都过去了,也毕竟是父母——他们当时也是太失望了吧,所以很生气吧,而原本他们并不是那样子的。尤其我爸爸。我过年前决定复读的时候,他还不赞同,觉得我再读半年也就是浪费时间的事,所以也听了我妈妈的话不给我学费。他不知道我落榜的真正原因,我也不可能去跟他解释。”
“家里不给你钱复读,那你的钱哪里来?做工半年的钱够吗?”
“差不多够学费,当时复读费涨了,要1000块呢,头一年还只需要600!加上学费总共要近2000,所以不是很够。还有伙食呢,因为住学校,还有住宿费和饭堂吃饭的钱:那些基本都没有着落。”
彭美珍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啊?”
高敬鸿拍拍她的脸:“不都过来了吗?——伙食是吃得很省了,除了上课和自习基本不运动,消耗也没那么大。每个月的伙食不多,一两百就差不多了。”
“就算两百,那一天就吃五六块钱啊!吃得饱吗?”
“勉强,隔天才能吃一次肉,所以很瘦。”
“可以想象。伙食哪里来呢?”
“开始一个月是钟小薇借的,她的压岁钱都借给我了——那时候的学生,不像现在这么有零用钱,就是压岁钱,都不多的——过个年有个一两百的利是钱算很多的了。……她还经常从家里给我带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呢?”
“主要是肉,不论什么肉,只要是她拿得到的,她家煮熟了的,还有零食什么的——对,还有生鸡蛋,她妈妈养的鸡生的,给我冲牛奶喝。”
彭美珍感叹说:“她对你的心也很明显。”
高敬鸿黯然:“嗯——可那真不是时候,所以,我只能理解为是哥们情义。”
“嗯,才解决了一个月的,然后呢?”
“后面一个月是三姑姑给我的。……”
彭美珍点头:“原来这个三姑姑这么疼你啊——也就是这个姑姑我还没见过了。再后来呢?”
“再后面,是我爸爸知道了我的成绩后送到学校给我的。看到了我的月考成绩,他看到了希望吧,就给我送伙食了。本来他是想叫我回家去住的,我拒绝了,说住学校复习方便一些;他又说那就晚上和周末都回家去吃饭,好补充一下营养——当时可能也是看到我太瘦了……”
“你回去吗?”
“不回去。”
彭美珍就笑了:“所以说你很傲气!”
高敬鸿叹气:“回去又不知道要听到怎样的冷言冷语,耳根不清静,还不如不去;不去我还有更多的时间对付功课呢。”
彭美珍抚摸着他的头,无限爱怜:“要是我那时知道你的情况多好啊!我肯定不会让你吃那样的苦头。”
高敬鸿笑了:“你可是我高一就见过我,没有怎么样啊。”
彭美珍也笑了笑,有点神往地说:“我那时,其实有点喜欢你的样子了啊,”看对方的神情是不敢置信,她加重语气说:“只是你还在上学啊,我已经帮家里做事了,感觉不是一个路子的,所以,没去多想,只是经常记得你的样子,也偶尔会想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真的!”
高敬鸿亲亲她,点头:“我相信你。要是你知道我那时那么苦,可能就挺身而出了,然后我们就不必再过了这么多年才在一起……”
“可那不一定呢。”彭美珍还是比较理智的,并不肯弯曲的去美化当年的想法,“你当时身边不是没人啊。钟小薇不是在吗?可是你并没有接受啊。”
提起这个名字高敬鸿就说不上话了,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对自己的好,他一直铭记,但是他什么也不能给她,所以,最终还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彭美珍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对了,和她一直都有联系吗?”
高敬鸿摇头。
“怎么会没联系了呢?”
高敬鸿长呼一口气,回想起来:“一起,走完那个学期,她考的是韶大的体育专业,出来是到学校教体育的;我考了广州,之前魏老师给我说过不止一次的华师——当时,因为想到华师不用学费还有伙食补助,考去可以尽量不用家里的钱,而其实,我不想去教书的。不想教书而为了费用去考个师范学校,还真是没有什么专业好读。总之,她去了韶关,我去了广州,分隔两地。大一那年的国庆,她跑到广州去,和钟健一起来找我。喝得烂醉后她跟我表白,要我的回答。我说我、是一直当她是好哥们的。她说懂了。然后一起玩了几天,她回到韶关去,好像不久就谈恋爱了。那时是钟健给我说的她的情况,还跟我说没有什么事就不要去打扰她。我懂!所以之后我和她基本没联系了,就是假期回来的时候会偶尔见一下,都是我和钟健他们见面的时候顺带见到的,没有单独见过了。她读的是三年的,毕业后就分在韶关的某个中学;教书不几年就成家了。”
“就没再联系了?”
“没有了。”
“钟健呢?”
“读书那几年节假日回来的话都会一起玩,但毕业后他也在韶关做事,就很少见得到了——我还在广州的时候他结婚时去了一次,然后就没什么机会见到了。”
“那次见到钟小薇了?”
高敬鸿笑:“你很神嘛——真见到了。”
“她也在韶关啊,钟健不是她亲戚吗?”
“是的。”
“所以她肯定会去的啊——你们见面怎么样啊?”
“没有怎么样啊,就和以前读书时差不多。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会纠结的。”
彭美珍点头:“这样也很好哇,豁达大度的人也有她的福气。哪像你,纠结那么多年!”
高敬鸿惭愧地摇头。
“还有她——她其实也放不下你嘛……”看他沉默着,彭美珍便岔开话题问:“现在,好些了吗?”
高敬鸿看看她,点头:“说出来,轻松多了。”
轮到彭美珍沉重一点了,她小心地问:“那么,会再联系她吗?”
高敬鸿断然地摇头:“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现在更不会想到去联系了什么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吧,我也该放下了。你不是说豁达大度的人也有他的福气吗?先不说我现在身边有你了,就是没有你在,我也是有婚姻的人,不会再犯那样的呆了。”说着去摩梭她的鬓发。
彭美珍受动地任他抚摸,轻轻地拉了她的手掌点吻:“看得开那就放下吧。”无意中瞟了眼显示盘的时间,惊叫起来:“哇,这么晚了!”
高敬鸿看去,已经近9点,便说:“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彭美珍便起来,简单收拾了下,让开他,坐回驾驶座。
走到半路高敬鸿笑着总结一句:“好像这个遇见就是为了和你聊起那段过去,然后放下。”
彭美珍略略转头看看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