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治疗和休养,继锋妈妈身体日见好转。
手术前,她已经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是继锋爸思虑再三后,才决定告诉她的。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安安静静了几天。
而后,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开始正常吃饭睡觉,更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性格比以前反而开朗了很多。
这天,袁夜带着父亲,竟然还有陶教授,意外出现在继锋妈妈的病房里。
陶教授身份已今昔非比,不再是文革时夜王山那个臭老九。
继锋爸妈自然是认得陶教授,算是旧识,所以陶教授来探望,情之中,理之外,还算讲得过去。
可是,老袁已经帮了他们那么大忙,大热天的,还要亲自跑过来看望病人,继锋爸妈都有些受宠若惊。
继锋爸知道,自己妻子能住进北京这家三级甲等医院,并找到了全国治疗这种病的权威教授给妻子看病,就是袁夜爸爸给安排的。听说,老袁还是某政要部门的处长,处长亲临,更让他们不知所措。
继锋爸爸感谢的话不绝于耳。
老袁一摆手,官味十足。
他叫继锋爸不要客气,说自己也曾是夜王山的知青,只不过,自己离开了,而继锋爸妈、凡一爸妈这些留下来的知青,把青春和热血毕生都洒在了那片土地上。
老袁说,帮这点小忙应该的,再见外,就生分了。
看得出,老袁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辈。
老袁心细,发现继锋爸在病房里,大热天的,竟然还穿着厚重的皮鞋。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是继锋爸出门穿着见客的鞋子。到北京这么大的地方来,继锋爸穿上了见客的衣服和鞋子,谁知,妻子住院后,这身见客的衣服倒成了负累。他没舍得去街上买,北京的物价真高啊,买一斤土豆的钱,在夜王山能够买一堆了。
现在,住院押金都是凡一付的,以后,这些钱还要还给凡一的。在北京,能将就将就一下。
老袁问继锋爸,在医院陪护,为何不换一双拖鞋?
继锋爸支支吾吾,说,马上就去买,早就想买,一忙就忘了。
一旁没有讲话,静坐着的袁夜知道,继锋爸是为了省钱,不想乱花一分钱,因为他去过夜王山,知道了每一分钱,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尤其是现在。
陶老师、老袁和袁夜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安慰的话,怕打扰病人休息,没多久就都回去了。
凡一亲妈何素芳,打电话得知凡一返回了北京,立刻说要来看一一。
凡一告诉她,说养父母跟着自己来了北京。
他们二老,还不知道凡一竟然还有一位亲生母亲。
他们至今还以为,安眠在省城公墓里的那位,才是凡一的亲生母亲。
现在,忽然又冒出来一位亲生母亲,凡一怕他们一时难以接受。
凡一说这件事要慢慢来,急不得一时,自己会跟父母慢慢沟通。
何素芳听说,把凡一从小奶大的继锋妈病了,坚持一定要来病房看望。画家去了南非,也打电话来,表示慰问。
何素芳一定要去,她告诉凡一,“我不是以你的妈妈的身份,而是以当年夜王山知青的身份去探病。
凡一有些为难,但是挡不住。
亲生母亲似乎迫切地渴望介入到她的生活中来,凡一理解当妈的心,因为,现在,她自己也是一个妈妈。
无巧不成书。
何素芳提着厚重的礼物,老袁拎着拖鞋、毛巾、纸巾、香皂、牙膏等无所不包的生活用品,相继都出现在了继锋妈的病房里。
何素芳先到的。
继锋爸看着走进病房的妇人,气质高雅,穿着得体,“您,找谁?”
“请问,这是郑老师太太的病房么?”那位夫人问。
“我姓郑,这里是我妻子的病房,可是,你是不是找错了?”继锋爸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没错,我就是来探望您二位的。我也曾是夜王山的知青,听凡一说你们到北京来了,所以来看看你们。”何素芳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就是凡一的亲生母亲。
可是这是在病房里,凡一也婉转提醒过自己,地点,时间,现在都不是适宜讲这些事的时候。
“您请坐。”继锋爸无疑有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夜王山那个穷山沟里摸爬滚打过得战友,总有种亲切感。就像老袁,单是听说,他们同是知青就答应帮忙一样。眼前这位,大概也是知青大军中的一员,偶尔知晓了他们的情况,过来探望一下,或许就只是这样。
继锋爸这么想。
听老袁说,他们还有个知青联盟,经常在一起聚会,回忆往事。说不定这位也是知青联盟中的一员,从老袁那里听说了,跑来看看,表示一下,也有可能。
继锋爸只能这么理解和解释,这位女士突兀出现在病房里的原因。
就在这一时刻,老袁竟再一次来医院。
他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脸上都是汗。
继锋爸惊讶地发现,大堆物品中,其中竟然还有给自己的男士拖鞋,且都是簇新的。
继锋爸感动的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恨自己语拙,只得连连称谢。
他们在病床几米远处寒暄客套,何素芳就坐在继锋妈病床边的椅子上。
何素芳回身,看到了身材发福,留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士。
开始,她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就转回头继续和继锋妈说着什么。
但她回转头的瞬间,脑海里霎时翻滚出一个人的身影。只是,记忆深处,那个身影伟岸,头发茂密的男人,和眼前这个满脸红光的男人,大相径庭。
但是那眉眼,站立的姿势,说话的语调,一点没变。
是他,就是他。
何素芳脸上风云突变,连继锋妈都看出来了。
“您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了?”继锋妈忙问道。
“没有,没有。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改天我会再来的。”何素芳急匆匆站起,低着头从两个男人身边走过。
继锋爸见客人要走,赶忙招呼:“您要走了?我送您。”
“再见,您留步。”何素芳语速很快,尽可能地掩着面部。
老袁这是也注意到了何素芳,眼睛立刻睁大了。
继锋爸见老袁直眉瞪眼地看一位女士,觉得不妥,咳嗽了一声,提醒老袁。
那厢何素芳已经脚步声风,走远了。
“老郑,你拿着。”老袁把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塞到继锋爸的手里,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急匆匆追出去了。
医院大门外,胖胖的老袁追上了还没上车的何素芳。
“素芳,是你吗?”老袁因为跑得急,心情激动,喘气都有些困难。
何素芳转过身,北京地方这么大,为什么会狭路相逢在这家医院里?
“是我。”她冷冷的语调。
“素芳,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老袁语调带和祈求。
“二十几年前,当你抛下我,把我独自留在夜王山不闻不问,甚至最后玩消失,玩失踪,后来听说,你攀龙附凤,娶了单位领导的女儿,那个时候,我的心就死了,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以后,再见面就是路人,就装作不认识吧。现在,我已经改了名字,再不是何素芳了。”何素芳带着怨恨,带着不吐不快的凛然,素日面部柔和的表情,被怨恨的扭曲狰狞所代替。
是什么,让一个娴雅的女人忘了自己?是什么让天生脾气和缓的女子大发雷霆?
女人忘不了的,除了感情之外,还有恨,还有痛!
“素芳,你听我说,我去夜王山找过你,但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我来才知道你回了北京,我到处打听你,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为了找到你,我还起头成立了夜王山知青联盟,就是希望能见你一面,当面跟你解释。”老袁语速很快,他看到,一部车子已经驶近。
何素芳到缓缓驶近身前的轿车边,“以后如若见面,请假装不认识我。”
何素芳乘坐的车子,缓缓驶离,最后消失在车河里。
老袁想了想,转身回到病房。
继锋爸正给妻子削苹果,“袁处长?您是忘了什么东西么?”老袁去而复返,让继锋爸不解。
“老郑啊,能借一步说话么?”老袁不想打扰继锋妈休息,示意继锋爸出去说话。
继锋爸赶忙擦擦手,跟着老袁走到病房外,“什么事?”
“我想请问一下,刚才来的那位女士,是您什么人?”
“她和我没什么关系,听说她也是知青,听凡一说我妻子生病,过来看看。”
“她和凡一很熟么?”老袁奇怪,她怎么会和凡一扯上了关系?
“听她说很熟。”
“她和凡一什么关系?”老袁竟然有些紧张。
“她和凡一没什么关系,就是认识。”继锋爸如是说道。
老袁没能从继锋把这里得到有效信息,也因为继锋爸也是一无所知。
离开了医院,他坐在车上,给儿子袁夜打了个电话。
“袁夜,你在家还是在学校?”
袁夜告诉他自己在学校。
“放假了,怎么还去学校?”老袁不解。
袁夜不耐烦,“爸,您什么事啊,我正忙着呢。”
“袁夜,今天早点回家,爸爸有事想问你。”老袁说完挂了电话。
他没心思去单位,干脆让司机送自己回家,等儿子回来,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