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时开始朝廷便会召集宿世大儒在御前为皇帝讲论经学,是谓经筵,当今皇帝有意恢复经筵制度,于是先行尝试在国子学里,让名儒到国子学讲经论理,这袁家的袁枢在当时的名儒里学识和品行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他陈郡袁氏宗族的背景,这国子学里自然座无虚席了。
袁枢今日所讲的乃是《礼记》,三千太学生都在下面认真的听着,这袁枢的学问做的是精妙,听得三千太学生如痴如醉。散席之后几个太学生围在袁枢身边,继续追问。
“先生适才讲到天道,但是先生可知天行有常,昔日董子曾言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所出,皆有所兆。弟子这几日听闻陈郡隐山崩塌,塞绝河流,先生熟读经史,可知昔日周幽王时岐山崩,塞绝三川,之后数日周幽王崩,周朝灭亡,如今这隐山起于陈郡是袁氏起源之处,可不知是不是袁氏也要如同周朝一般面临大劫难了呢?”其中一个太学生,像是故意刁难袁枢一般的向袁枢诘问起来。
袁枢浅浅地笑了笑,似乎那太学生的话并没有让他动怒,他只是微微地抖了抖衣襟上的灰尘,笑着答道“春秋所言之地动山崩,所兆者多是诸侯相攻,夷狄侵凌中原之意。所谓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子不语怪神。所谓天道连子贡等这些孔子身边的人都没有听孔子说过过什么灾变预兆的事情,何况是后世浅见鄙陋的儒者呢。所以有了灾变积极应对才是经论的正理,而不是做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小人之举啊。”
其实那太学生的意图很明显,只有先说些惊人的话,才能让袁枢真正注意到他,才能认真听完他要说的话。
“你们若是真的来跟我研习经论我自然欢迎,若是来恶意诋毁和中伤我袁家的,那恕我难以奉陪。”
“先生,我等此次是真心求教,更是来挽救儒林士林的肱骨柱石来了。”另一个太学生急切的说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袁枢似乎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先生近日可曾听闻京中传言中的昌王府血案,尸横百人?”太学生上前询问。
“若夫为一己之私欲,屠戮民众如草芥,杀伤性命如弊履,虽为皇亲亦不可辜也。”袁枢坐着有些气愤的回答到。
“先生说的好,可是若是陈郡袁家有人也涉在案中,又不知先生以为当如何处置?”那太学生正等着袁枢的话,见他说出了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我陈郡袁氏自来以自律修身为要旨,自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人,当然了陈家脉系庞大,自然分有良莠,也不免有宵小之辈,只要勤于修剪,一一整饬,自然会好的。”袁枢不疾不徐的说着。
“先生说的好,不知道先生所说的良莠不齐的人若是生在根基之上,先生又当如何减除啊?”那太学生一步步的逼问着。
“你这话就说笑了,一个家族,特别是世家,所谓的根基应当是这个家族沉淀数百年的文化积淀,而绝对不在于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身上,所以你这话自然是不成立的。”袁枢笑了笑回答道。
“袁先生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现在有证据显示陈郡袁氏的宗子袁自昌先生涉及此案,袁先生为了培育名品血珊瑚,自去年开始为昌王府奔走联络烟柳巷面首,以补充血源,致使数百人无辜丧命。这些都留有真凭实据,袁先生请看,这是烟柳巷老板所做的供词。”那太学生说着就将供词呈送给袁枢看。
“这这……袁自昌似乎没有理由要做这件事啊?这没有道理啊!”袁枢急切的拿过太学生手里的证据,一页页仔细的看过,越来越气愤难抑,但是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思考的。
“这里面说的很清楚,袁自昌听信东瀛术士的言论,以为血珊瑚能够益寿延年。所以这血珊瑚是袁自昌和昌王共同所养,这里面昌王府的随扈证言也证实了,袁自昌每日都会到昌王府上吸取血珊瑚的汁血。”那太学生指着证词说道。
“这些证词你是在哪里得到的?”袁枢看了看又转头问那几个太学生。
“这些证词现在已经在宗正府的案宗中了,我们之所以先行向先生通报,也是为着先生儒林领袖的地位,若袁家宗子真的涉案,先生应当早做打算。”那太学生像是很为袁枢打算一样的说着。
“好,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如果袁自昌真的如这里所说的,涉及到这个案子,我一定不会姑息的,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袁枢说完,便气愤的扬长而去。
“大哥,这袁自昌是袁枢的亲侄子,他会舍得对袁自昌动手吗?”其中一个太学生问着。
“那就要看在袁枢的心里,到底是袁自昌重要还是袁家数百年的声誉重要了,袁枢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点小事都掂量不出孰轻孰重啊?”那个年长些的太学生背着手笑着说。
这袁枢也是谨慎的人,自然不会只因为几个太学生的几张纸便深信不疑,他还是有基本的判断能力的,他回到袁家在江陵的宗祠,这里是袁氏宗亲在江陵重要的聚集点,他还是打算先不动声色的试探一下袁自昌,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践言公来了,快里面请。”这袁氏宗祠里的人见了袁枢是相当尊崇的,这袁氏在四大世家里最是崇尚礼节,一门的掌门人自然是本代的宗子,可是比宗子更加地位尊崇的是几个在家族里不论年资还是学识以及德行都具有超然地位的长老,而袁枢就算是其中最德高望重的了。
“宗子在吗?”袁枢到了内堂便问下人袁自昌的下落。
“宗子已经好几日没有来过了。”下人回答了袁枢的问话。
“什么好几日都不来了?那袁氏先祖的祭礼每日都是怎么做的啊?”袁枢有些气愤的问到。
“曼才公子这几日在祠中主祭祀之事,宗祠的祭礼都是由曼才公子打理的。”那下人回答着。
“曼才公子?哦,是袁俊啊,那宗子每天都去哪里了啊?”袁枢听完气越来越生气了。
“宗子每日都要去京中各府奔走联络,整日为袁氏在京中立足而殚精竭虑。”那下人着实为袁自昌的辛劳赞许,可是袁枢听了之后脸色铁青,面无表情。
“宗子大人,践言公大人到了。”看到袁自昌从门外来了,下人立即过去报备。
“践言公大人来了,怎么不派人去通知我啊。”袁自昌在门外听到袁枢来了,慌张地从门外进来,到了堂下却又停顿了一下,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衫。
“叔父,您怎么来了,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袁自昌笑呵呵的说着。
“宗子大人不必客气,这里是袁氏宗祠,请你按照家族的规矩,直接称呼我的名或者称我践言公。”袁枢并没有像对待内侄子一样的对待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袁自昌。
“不知践言公此次来是有何事啊?”袁自昌也严谨起来。
“敢问宗子大人,可还记得陈郡袁氏的素来传统吗?”袁枢低沉着问着袁自昌。
“我当然记得陈郡袁氏自袁滂先祖开始就崇尚清虚。”袁自昌回答着,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我陈郡袁氏历百年而不衰?”袁枢接着问道。
“践言公这话是什么意思?”袁自昌感到了袁枢话里有话,便问道。
“我陈郡袁氏素来清虚微远,不阿谀奉承,不曲意逢迎,才使得我陈郡袁氏与朝中起伏跌宕无由,故能长立不倒。宗子如今到江陵不过数月,奔走于权贵门庭之间,几乎断送陈郡袁氏数百年的传统,还请宗子大人解释一下。”袁枢问着。
“践言公你这句话可就不对了,所谓时移世易,祖上清虚之时正是天下纷乱之时,故祖先为避战祸自然可以远遁,如今天下时局早定,特别是侯景乱后,我江南名门多受其害,若此时不依附朝廷股肱尽早发展,恐怕我袁氏就是西山之日,不得长久啊。”袁自昌细细的跟袁枢解释着。
“可是,再怎么也不能破坏陈氏百年传统啊。你这么做可不合规矩啊。”袁枢急切的说着。
“践言公,慎言,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才是陈郡袁氏的宗子吧,似乎还不需要践言公来教我该怎么做,我这里还有族务要处理,践言公请回吧,不送。”袁自昌眼见得袁枢来对自己指手画脚,自然看不惯,当然要给他点脸色看看。说完,袁自昌便拂袖而去,袁枢气愤的想要追上去,却想到这里毕竟是袁氏宗祠,若真的这么做了,丢的也是袁氏的人,便起身要离开,却正好碰到从祭祠里出来的袁俊,袁曼才。这袁俊是袁自昌的弟弟,比袁自昌小三岁,也是袁家上代宗子的嫡子,袁俊相较袁自昌要年轻,但是却穿着一身素衣,步伐徐徐,大有魏晋以来的文人风骨模样。
“践言公恭安。”遇到袁枢,袁俊立刻停住,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长礼,这种礼节太过繁琐,一般人都不会再使用了,不过袁俊还是一板一眼的做了。
“曼才这是何往啊?”袁枢上前扶起袁俊问了一句。
“正欲往国子学,听周灌先生讲习经术。”袁俊答着。
“哦?那曼才都读过那些书了啊?”袁枢对袁俊开始有了兴趣。
“十三经已基本读过,只是粗知些礼仪,这儒林繁海,又岂能尽学,只待能以有生而多习圣人之教吧。”袁俊低头欠身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