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凡一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她赖以栖身的四合院的家。
一整天,她都像是旋转的陀螺,忙得停不下来。
她暗自庆幸,幸亏今天小一一有钟一带着,否则,夏晨出差不在,自己又忙得脚不沾地,还真不知怎么安顿小一一,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是,她也有少许担心,怕钟一应付不了一一。
还没进院,走到大木门前,发现院门口那盏高高的门灯亮着,夜色下发出昏黄的光,让人很是心安。
而且灯光下,院门是敞开着的。
是夏晨回来了?
她疑惑地进门。
院子里,见小一一正在水池边玩水。他玩得脸上身上都是水,还是乐此不疲。
此刻他正不辞辛苦地把水从一个水盆舀到另一盆里,玩得很专注,不亦乐乎,衣服袖子和裤子都湿漉漉的,他全然不顾,连妈妈回来,他都没发觉,自顾自玩着。
凡一微笑着看着一一,不明白一一怎么那么喜欢玩水,只不过是单调地把水从一个盆里舀到另一个盆里,他也能玩得这么嗨。
厨房里的灯光通明。
钟一走来走去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到窗玻璃上,显然,他是在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
“你在做什么?”凡一走到厨房门口往内探看。
“做我拿手的茄子煲。”钟一回头见是她,表情俨然一个等待晚归妻子的丈夫一般自然。
他正努力切一根紫色圆滚的茄子。他切菜的动作很笨拙,茄子几次滚刀,看得凡一胆战心惊,不由不怀疑,他说的拿手茄子煲是不是事实。
“你怎么会有我这里的钥匙。”凡一没记得自己曾给过他钥匙的。
“想得到钥匙,有那么难么?”钟一改手撕茄子,貌似漫不经心地回答,实际上,他最担心凡一问这个,也担心凡一让自己把钥匙交出来。
“你真会做饭么?要不要我帮忙?”凡一真得累了,也饿了,不想再纠结其他的事情了,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子。
“你休息一下,去换身衣服,这里你就交给我。”钟一把凡一轻轻推出房门,厨房的门被从里面关上,隔绝了凡一和一室的油烟。
凡一走到一一身边,“一一,别玩了,妈妈给你换身干净衣服。”
“妈妈。”小家伙一天没见到妈妈,扔掉手里的工具,撒娇地抱住妈妈,结果就是,蹭了凡一一身的水。
凡一给一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一一,今天跟叔叔去哪里玩了?”凡一不动声色问儿子。
“去一个很大的院子玩了。”一一回答。
凡一放弃了追问,知道从一一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线索。
一一穿戴一新,举着他的玩具枪冲到院子里,朝着院里的物品,胡乱地扫射着。
凡一疲倦极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靠在床上,想休息一下,谁知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凡一被钟一摇醒,“凡一,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睡。”
一一也在床边站着,摇着她的手臂,“妈妈,吃饭了。”
凡一站起身,拢拢头发,“走,吃饭去。”
这情形,多像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相聚餐桌边。
凡一落在他们后面,眼睛有些酸涩。
怕一一和钟一发现自己的异常,她赶紧偷偷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湿润。
说实话,钟一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菜算是做熟了,但是样子委实难看,让人提不起食欲。
凡一夹了一口茄子,“这就是你做的茄子煲?”
“对,我在家里练过的,怎么样?好吃吗?”钟一没有动筷子,眼睛盯着凡一的手中筷子,视线随着凡一夹菜吃菜的动作,在空中画着弧线。
“你自己尝尝看。”凡一不予评论。
“我已经尝过了,我觉得比我练习的时候做得好吃多了。”钟一还自鸣得意。
“还可以。”凭良心说,钟一做得不太好吃,但是还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就这水平,以后结了婚,怎么让你家里人满意啊。”凡一揶揄。
“你和一一喜欢什么味道的?我可以练啊,一次不行,我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总会让你们满意的,就像爱因斯坦做小板凳似的。”钟一眼里带着渴求和试探。
“我喜欢什么味道不重要。”凡一淡淡地。
“一一,喜欢叔叔做的茄子煲么?”见凡一这里是铜墙铁壁,他调转方向,朝一一进攻。
“喜欢,叔叔做的茄子最好吃了。”一一吃得小嘴都是油,举着勺子高兴地说。
“小马屁精,妈妈做的不好吃么?”凡一今晚心情不错。
“妈妈做的也好吃,叔叔做得也好吃,都好吃。”一一人精儿一个,决定两边都不得罪。
凡一被儿子逗得笑起来。
钟一见凡一笑了,忽然感觉很有成就感,笼罩着餐桌的灯光似乎都欢快地跳跃起来。
“你,今天带一一去哪儿了?”
“去我爷爷奶奶那儿了。”钟一也不隐瞒。
当着孩子的面,凡一没再说什么。
吃罢饭,凡一收拾桌子。
她把所有的碗收集到一个盆里,准备端到院里水槽边清洗。
“我来洗吧,你今天应该很累了。”钟一不由分说,来接凡一手里的盆。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攥住了凡一端着盆的手。
凡一像被烫着似的,猛然甩手,交接的瞬间,钟一还没完全接手,盆就这么悲壮地掉在地上。
盆里的碗、盘子、筷子勺子,哐啷一声散落在地上,陶瓷炊具全都四分五裂。
凡一呆呆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像是突然被这巨响惊醒。
灰姑娘听到了午夜钟声,舞会结束了,灰姑娘要从梦里醒来,脱下华衣和水晶鞋,回到她栖身的灶间去了。
“你该回去了。”凡一脸上的平和被黯然掩盖。
钟一赶紧蹲下身子,用手逐一去捡拾碎了一地的瓷片,“我来收拾。”
“不要用手,小心……”凡一的警告还是晚了。
鲜红的血液从钟一的食指指端汩汩流出,瞬间滴落在地板上,一滴一滴,触目惊心。
“让你不要捡了,你是聋子,没听到么?”凡一吼了一嗓子。
钟一捏着手指,一下子愣住了,像这样的歇斯底里,在凡一身上还是第一次。
凡一自己也愣了愣,须臾,转身进房,一会儿,拿着医药箱跑出来。
“用水清洗一下,看看伤口深不深,不行的话就去医院吧。”凡一拿出了酒精棉球之类的东西。
“没事,不用去医院,我没那么娇气。”钟一满不在乎。
“不要感染了就好。”凡一打开自来水龙头,拉住钟一,给他冲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她仔细检查他的伤口后,发现,伤口很深。
“还是去医院包扎吧。”凡一担心。
“不,我不去医院,这点伤上什么医院!贴个创可贴就好了,我伤口一向愈合得快的。”钟一坚持不去医院。
凡一只好拿出创可贴,撕去贴布无用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拿着贴布,对准钟一的伤口位置,轻轻粘好。
凡一的长睫毛就在钟一的眼皮底下,他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这幽香,就像是灵蛇钻入鼻孔,让他有刹那间地迷惑,竟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沉醉于这个久违的味道里,忽然有点难以把持,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凡一的乌亮的头发。
“你、看来你伤得还不够,否则就不会有闲心做坏事了。”凡一推开他,站起身来。
“你早点回去吧。”凡一背对他,开始下逐客令。
“我手受伤了,怎么开车?用完了人,就赶着离开,你这样不是卸磨杀驴么,是不是太不人道了!”钟一此刻无比庆幸手指受伤,手受伤来得正是时候。
“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檐下,人家会说闲话的,你还是想办法呢回去吧。要不你打车,或者叫你朋友来接你,不管怎样,只要你今晚离开这里就行。”凡一语气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会怕别人说闲话么?以前,董其昌不是经常住这里?袁夜偶尔也有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住在这里,你就不怕别人说了?”钟一的话里不自觉带了刺,扎得凡一生疼。
“画家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袁夜还是小孩子。”
“袁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点,我早就想提醒你,他看你的眼神,是一个小孩子的眼神么?”原来钟一早就看出了端倪。
“打住,我今天累了,不想多说,你自己去留随意吧。”凡一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这在钟一看来,她这样说,无疑就是默许了。
我们的钟一,已经化身一个嚼不烂,炒不透,化不开的金刚不坏之身。
除了凡一能把他锈蚀,其他外部侵袭对钟一都无效。
钟一瞒着凡一,和一一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还没出来。
不过,钟一已经认定,一一就是自己的孩子。
钟一坐在院里,遥望着头顶那一方没有星星的天空,思绪万千。
这辈子不会再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