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再次见到钟一,是一个周一的上午。
凡一虽然没有课,但很多东西积压在手头,急需处理。
她匆匆赶往钟一这边的办公室。
钟一在。
等凡一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钟一走出来,叫住她。
“凡一,我们谈谈吧。”
“有什么事吗?”凡一不想跟他谈,知道每次谈话的结果,都是争吵。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钟一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想在办公室里,众目睽睽下,拉凡一的手。
凡一手赶紧背到身后,“李sir,我还有事,有什么事以后再谈吧。”
只要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上的事,她都懒得跟他犯话。自己最近烦心事够多的了,不想再多一个找麻烦的。
“你不会是想,让我在这里跟你谈话吧?”钟一见凡一一副唯恐躲避不及的样子,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情。
“好,我们去楼下花坛旁边说吧。”凡一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一前一后,凡一和钟一相继走出了大楼。
花坛旁边,一处浓荫里。
钟一站着,凡一坐在长椅上。
“凡一,以前你做的所有的事,我都可以不再计较,我原谅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钟一这话很突兀,凡一没有回应他,抬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有点微红,眼睛也似闪着火苗。
“你远不原谅我,和我都没关系。一直以来,你都沉浸在你给我定的莫须有的罪名里,指责,冷淡,冷嘲热讽,我都当做是一条疯狗乱咬人。现在不要跟我说什么重新开始的胡话了。”凡一很坚定,话也说得狠绝,不留一丝情面。
钟一没想到,凡一一口回绝,没有片刻考虑的时间,自己和凡一的关系,今天竟然到了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做过的一切伤害凡一的事,他都懊悔,其实他自己并不比她受伤害更轻。
他只是不平衡,只是怨恨她当初离开自己。
可是,他内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和凡一只是暂时的分开,将来,他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
可是,现在看来,是自己错了。
凡一对他是那么明显的厌恶和敌意。
他隐隐有丝后悔,不该那样对待她。
她在自己的冷言冷语里,悄悄生存着,就像一个隐者。他从没想到,她在同事面前是多么难堪。
“听说,你去见画家家长了?”钟一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他干脆去情报局上班得了。
“这跟李sir也无关。”凡一很冷淡。
记得那天在四合院前面,钟一请求抱抱孩子的时候,她的神情露出难得的一丝缱绻,虽然消失很快,但还是被钟一捕捉到了。
他以为,那是他们关系缓和的开始,没想到,到了学校,她又恢复到铜墙铁壁的状态。
“你以为,画家的父母就会接纳你么?画家的爷爷是德高望重的董老,他爸爸现在也是大权在握,他那样的家庭,你以为,会接纳你吗?”钟一一针见血。
这句话戳到了凡一的痛处,“会不会接纳,我无所谓,我也有权选择接纳不接纳他们。你不要总说别人的高高低低,你呢?你家呢?就能接受从小就被亲生父母遗弃的我么?不要只看见别人黑。”
凡一变了,言语犀利,不再是以前嘻嘻一笑,凡事忍让,得过且过的凡一了。
“听说董其昌过几天要回云南去了,他在那里有了一个新的职位,这事,你知道么?”
凡一沉默,这事她的确没听画家谈起过。
“以后,他去了云南,你呢,你怎么办?你总该为自己想想,还有一一。”
“如果可以,我跟他去云南。”凡一说,“听说,云南环境好景色美,离开北京,没什么不好的。北京我也呆腻了,正好换个环境。”
“你这样孤注一掷,不怕到时撞得头破血流么。你要想想退路。”
“就是因为当年我想得太多了,我才会……现在,我不想重蹈覆辙。只要我想和画家在一起,谁都挡不住,哪怕是他父母。”凡一很固执,好像已经下定决心和画家在一起了。
“你以为,画家真的能说服他父母么?”
“他说过,他什么都可以为我放弃,我信!”凡一言之凿凿。
“这种哄骗你也信?”钟一禁不住要发火了。
“为什么不信?他没必要骗我,我不是王侯将相、王室贵胄的千金小姐,也不是身家过亿富豪家的女儿,我一无所有,他能骗我什么?”凡一的话语忽然带了情绪,有了锋利。
“你……”钟一词穷。
“李sir,我还有事,以后,请不要在上班时间谈论别人家的私事。”凡一匆匆告别。
“李凡一,你别走,我们还没说清楚,你会后悔的……”
凡一已经走远,只剩钟一在嘶喊。
其实,钟一说的没错,画家的父母,自那次宴席后,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画家也百思不解,明明爸妈都是喜欢凡一的,他们甚至还没见过凡一的父母,为什么就是说他们在一起不合适呢?
爸妈还说,让他放弃凡一,找谁都可以,爸妈都可以接受,他们不看重门第,不看重相貌,只要人好就行。
可是凡一人好,长相好,学历也够高,怎么看,都是难得的人选。
父母到底为了什么这样排斥凡一?
画家苦恼,但是他不想让凡一知道。
可是,画家的妈妈却找上凡一的门了。
傍晚,下了课,凡一照例接回了孩子。
凡一坐在四合院里,静静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
院门被轻轻推开,放眼看去,竟然是不请而至的画家妈妈。
凡一默默搬了张条凳,请画家妈妈在院里花架下坐下。
画家妈妈此行的目的,凡一猜测个八九不离十,不外乎就是劝她放弃和画家的交往,棒打鸳鸯。
所以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
画家妈妈端详着凡一,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让凡一陌生的神情,连她的看小一一的眼神,都变得很温柔。
看样子,她不像是焦母来上演孔雀东南飞的。
“凡一,我想问你,一一,真的是你和阿昌的孩子?”这样问的时候,她的声音了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
“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凡一没有正面回答,并非她想隐瞒实情,她觉得奇怪。之前深信不疑的人,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持怀疑态度了。
“凡一,好孩子,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她的语气,让凡一惊诧。
“如果我说是呢。”凡一想看看她究竟是何来意。
“那,你和阿昌就去西班牙吧,带着一一,在那里结婚,一直生活下去,不要再回来了。”画家妈妈眼里有泪光。
凡一看得清清楚楚,画家妈妈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绝望。
才几天没见,画家妈妈仿佛苍老了许多。
“去西班牙?”凡一费解。
“是,去西班牙,你们可以在那里结婚。如果你觉得可以,我现在就为你们办手续,尽快出去。我问过阿昌了。他没有意见,现在就看你了。”
“阿姨,我不明白。”凡一叫这一声阿姨的时候,画家妈妈脸上的痛楚更加明显了。
“你不用明白,喜欢阿昌,阿昌也喜欢你,你们都已经有了一一,听我的话,我是为你们好,你们就去吧。到了那里,好好生活,就不要再生育孩子了,最好能领养一个。”
凡一眼睛越张越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阿姨,您先停一下。”凡一打断她,“你究竟是为什么非让我们出国呢?我是最近有出国的打算,因为工作不顺,想出国深造,但是还没真正想好要到哪个国家去,但是绝不会是西班牙。”凡一坦言。
“除了西班牙,或许丹麦、挪威都是可以的,这个,我得回去问问。”
凡一越听越糊涂。
见凡一一副拒不接受的神情,画家妈妈很受伤。
许久,画家妈妈看着院子上方那方蓝蓝的天。
天正在变暗,黑夜即将来临。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门口,又转回身,像慢镜头,对着凡一轻轻地说:“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您的名字?我不知道。”凡一没有问过画家,他妈妈叫什么名字。
“那我父亲,就是这所宅院主人的名字,你知道么?”
“我知道,书房里墙上依然有他老人家的墨宝,书画上面篆刻了他的名字:何耀宗。”凡一回答。
“对,没错,我父亲姓何,我当然也姓何,现在我叫何秦雨,这是我文革以后改的名字,改名原因很简单,只是不想回忆起当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的原名叫何素芳。”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凡一却觉得如炸裂般的声音,不停地在耳际轰鸣叫嚣。
“何素芳!”凡一喃喃着,这是她在梦里都念叨的名字。
同名同姓的人?
真是巧合。
“凡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和阿昌去西班牙么?因为,西班牙是允许近亲结婚的。”
凡一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