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前袒心声
凡一回了老家。
父母为了安慰继锋父母,过年特地叫上继锋父母,一块过这个第一次少了继锋的春节。
他们老辈人,一辈子的交情深厚,此时更是惺惺相惜,凑在一起,难免唏嘘。凡一爸和继锋爸爸多喝了几杯,竟然嚎啕大哭,两个即将步入老年的女人加上凡一也抽泣不止。
这个春节,凡一过得气氛压抑,难受非常
凡一归来,年轻的朝气,到底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丝活气。
凡一也是强颜欢笑,努力逗四位老人开心。故意嚷着要吃这个吃那个,让妈妈和继锋妈妈忙碌着,少想点烦心的事。
凡一没把自己和钟一的事说给他们听。她觉得现在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他们。
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她就会穿上厚厚的羽绒服,独自穿过那片在寒风中飘零的芦苇荡,去繁叶落尽,如今尽显萧索荒凉的树林,看望在此静静沉睡的继锋。
以前,那么青春洋溢,令自己和继锋爱恋的芦苇田,现在似乎显出了人一样的老态,失去了青春颜色。
灰色的芦苇穗,残破地荡在芦苇顶端,看上去没有一丝活气。
她坐在继锋墓前的石头上,跟他絮絮说话。
“继锋,你在那边还好么?你走了,你知道我们这个春节是怎么过的?爸妈和你爸妈有多难过,你知道么?如果能够让你回来,我愿意付出所有,哪怕是我的命给你,我也愿意。”
“继锋,你知道么?其实。我的亲生妈妈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位,我的亲生母亲叫何素芳。她可能就在北京,或许人海中,我曾见过她一面也有可能,而我的亲生父亲,我一无所知。你知道么,我非常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想知道他们当初扔下我是什么心情,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可以。”
“还有,继锋,我和钟一在一起了。他说,等我毕业后,就结婚。继锋,你会怪我么?会怪我,你才走没多久,就移情别恋找了别人么?要怪就怪吧,让我知道你还在也好!我觉得孤单,也很害怕,我想找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就像你那样的坚实有力的臂膀。钟一对我很好,总是小心翼翼的,让我觉得心疼。”
“我知道,钟一的父母,对我并不满意,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前,钟一他爸曾暗示我,他不会同意我和钟一在一起,我也不曾对钟一抱一丝幻想。现在,物是人非,你的离去,对我震撼太大,我觉得什么都可以去突破,除了生死。我和钟一一定会走到底,你在那边祝福我们吧。”
“你的爸爸妈妈,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百年,也有我来料理,你就放心吧!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时常给我托个梦。你看,过去我主张形而下的东西,整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是唯物主义的忠实粉丝,现在我更崇尚形而下的东西,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相信,你一定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
“继锋,毕了业,我不想回省城了,你不在,我对咱家乡的省城,还不比对北京熟悉。我的同学,朋友都在北京。我打算报考陶老师的研究生了。你会支持我的吧?”
凡一絮絮叨叨,叨念了很久,跪坐得腿有些麻木了,身子也发冷,才准备起身回家。
“继锋,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会经常来看你。”凡一朝着墓碑挥挥手,仿佛继锋正微笑着站在那里。
凡一爸妈现在已经完全失业,粮站职工走的走,散的散。凡一家就在粮站内,没处可去。
夜王山日渐繁华,商品住宅楼一座座拔地而起,很多人都搬进了新居。
凡一家,却依然住在空旷而破旧、无人光顾的粮站大院内,那几间低矮破旧的平房里。
好在,凡一马上就要毕业,即使接着读研,陶老师说,也不需很大花费,相反,到时会有补贴,还有些项目可以做,会有数目可观的经费补贴。
陶老师还说,最近,他奉命接了国家一个重点项目的数据整理工作,可能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工,希望凡一过去帮他的忙。这个项目,国家有关部门拨给他们足量经费,凡一跟着陶老师参与这个项目,不光自己的学费够了,还可以接济一下拮据的父母。
回头,实习结束了,证监会那边就要结束工作了,收入会少很多,好在,她现在还给袁夜补课。袁叔叔给的薪水不少,平时也经常给她一些超市的代金卡,让她买点需要的东西。
凡一带着父母殷殷的期望,重新踏上征途,回北京完成未竟的学业。
宿舍姑娘们都到齐了。马上就要各奔东西,大家除了抱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带着点期待和兴奋,还隐隐表现出对即将分离的不舍。
大家同窗四年,她们宿舍的几个人,四年竟然从没分开过。虽然她们之间也有过争吵、不和,但是岁月流逝,一切纠葛嫌隙皆随着时光消散,分别之际,友谊弥足珍贵。
大伙纷纷谈起以后的就业情况,于秋颖和蒋丽自不必说,从她们春风得意的脸上就可见端倪。夏晨已经找到就业单位,是一家央企,待遇不错。
胡梅清带来的消息最劲爆,但是和就业无关。
她说,赵老师已经离开龙泉寺回北京了。四年来,他一直没有剃度,这几年胡梅清屡屡造访,更让他无法潜心修行。既然无法虔心向佛,现在干脆放弃了,施施然回到了北京。不过,他依然足不出户,靠在家给昔日大学同窗的公司干点零活为继。
大家都为胡梅清高兴,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于晴出国事宜办得差不多了。凡一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好像大家都走了眉目,以后每个人面前,都是金灿灿的康庄大道。
总之,大家都会走上各自的人生路。蒋丽提议,叫上班长董其昌,去k歌,通宵的那种。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Q大附近的歌厅,点歌,喝酒,说,笑,哭,闹,简直像是喧闹的室内情景剧。
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凡一去办理实习结束手续。
董言言给她的评语很长。毋庸置疑,都是中肯的褒扬之词。凡一还从财务室领走了她最后一个月的薪水。
凡一最后,去证监会办公室跟董言言告辞。
董言言没有在工作的事情上多说,她知道,Q大毕业的学生,到哪里都是香饽饽。
她却出于好意,跟她说了一番话,“凡一,我前几天出差去香港,见到了李总。她跟我说,钟一的父母不同意你们的事,她还说,李钟一和一个叫萧冉冉的女孩,已经订婚了,就是春节发生的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要想开些,像你这样出色的女孩,什么样的好小伙找不到。”
凡一默默走出了董言言的办公室,临走也没忘记道谢:“董姐姐,我走了,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有时间,我会再去看小一凡的。”
回学校的路上,凡一胸中泛起滔天巨浪。
是真的么?钟一自春节前分开,再没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正纳闷,不想竟然听到这样一则消息。
凡一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想不到,一个优雅的身影正站在凡一宿舍楼下等待着她。
是李钟一的妈妈。
没有人知道,李钟一妈妈跟凡一说了些什么。凡一目送她姗姗离去,自己失魂落魄上楼。
只有夏晨在。
“你怎么了?”夏晨问。
“没怎么。”凡一眼睛发直,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忽然她感觉胃里一阵难受,朝着洗手间奔过去,对着马桶干呕不止。
夏晨从上铺翻下床,一脸紧张,“你怎么了?”忽然停止给她拍后背的动作,“你,凡一,你不会是……?”
凡一明白她的潜台词,点点头。自己已经两个月亲戚没光顾了。
“你,你傻呀,怎么不接受我的教训?现在怎么办?打掉?”夏晨急得跺脚。想当初,自己多么失落害怕,她能体会凡一此时的心情。
“不,我想生下来。”
“生下来?你疯了?学校知道了,非把你开除学籍不可。”
那时还不允许在校大学生结婚生子,对研究生倒是没有限制。
“还有两个多月就毕业了,我不说,别人看不出来。毕业后,休息半年,把孩子生下来,再去读研。”凡一说。
“看来,你都想好了。”夏晨叹口气,知道多说于事无补,凡一看着柔顺,实则很有主见,“以后,有你难的时候。不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凡一往她身上靠了靠,心安地点点头。
再说钟一,春节前和凡一分别,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此番一去,竟然就此和凡一分开。
凡一毕业后,像是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竟然再也找不到她的痕迹。
任凭他疯了一般,找遍了凡一可能去过的每个地方,问遍了可能知道凡一下落的每一个人,凡一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再无踪影。
(大学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