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车队缓缓驶出洛水北门,五辆马车成一字行驶。
洛水在大楚及其富有盛名,原因它是一座商城,商贾无处不在。每日进出的车队数之不尽,如过江之鲫,插着徐字旗号的五辆马车的小型商队就显得不太显眼。
小商队的徐家在洛水只能属于中等家族,主要经营棉麻生意,俗话说衣食住行,徐家却没有想象中的蒸蒸日上,就连出行车队都需要随便带上一些北上之人赚些林散花销,这趟北上搭车共有六人,宋书生便在其中。
徐家第一辆马车坐着一位老人,一路备受徐家人敬重,想来最差也是管事一类人物,第二辆马车坐着三名中年男子,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孔武有力,应该是徐家守护商队之人,第三辆都是搭车北上之人,第四,五辆全是这趟的货物,两侧坐满徐家的下人。商队有条不絮行驶,速度不快但稳当。
徐家商队离开洛水已有半日,同时搭车北上的几人年龄都不大,少了洛水人天性中的计较,保存着更多的单纯,显然更加容易相处更快逐渐熟络起来。
南人有钱,北人有权,这是大楚公认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近年来大楚形成了南人北往的情景,越来越多的南人朝着北方而去,也许是足够富有的南人终于想要在大楚的权利中心拥有自己的话语权。是始作俑者口中的大事可期,还是始终排外的北人嘴上不屑的飞蛾扑火都无关紧要,因为有人非常乐意为南北融合推波助澜。
搭车北上之人兴致都比较高,一路上总是指点路过风景,对于第一次离开洛水的他们而言,任何所见所闻都是新奇。
“我叫徐侠客,徐是那面旗子上的徐,侠客的侠客。”
坐在宋书生的身边的少年指了指徐家商队的徐字旗号,他的脸上带着稚气,一群人当中很显然看得出是年龄最小的一个,胸前怀抱着一把短剑,入目质地很差,洛水任何一家铁匠铺学徒的水准也就这样了吧。
“徐侠客?”
宋书生重复了一遍少年的名字,除了刚上车那一会还能与众人随意交谈,随后的车行让他觉得脑袋阵阵晕眩,即使马车行驶较为平稳,仍然无法避免晕车的现象。众人也看出他的不适,适当安慰几句后就尽量不去打扰。
“放松,不要刻意压制,否则你会越来越难受。”
“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权当作踏青看景。”
对方再次开口,宋书生松开咬紧的牙关,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试着放松自己,也不在闭目,视线随意游走,片刻就发觉好受了一些,虽然呕吐感仍然没有消失,但不似原先强烈,开口说了声‘谢谢’。
唤作徐侠客的少年摇了摇手中的短剑,似乎想要像名字中的侠客一般,可惜是动作有些生疏,在宋书生的眼中有点可笑却又隐隐觉得可爱,说道:“我叫宋书生。”
徐侠客斜着脑袋呢喃着‘宋书生’三个字,一脸正色道:“嗯,很普通的名字,不过和我一样人如其名。”
除了自己的老师以外,宋书生不太会与人聊天,此时此刻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相反徐侠客的话就比较多了一些,哪怕多数宋书生都没有作出回应,他仍然乐不疲惫的说着。
商队的马车继续行驶着,天色逐渐昏暗下来,随着徐家第一辆马车的停下,后面的马车也尽数停了下来。在徐家人的解释当中众人了解到对于商队而言,夜间行车是第一大禁忌。
马车虽然停了下来,徐家下人却开始了新的忙碌,有条不紊的生火做饭。
似乎永远不会闭嘴的徐侠客又对着宋书生,碎碎念道:“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做徐侠客吗?你见过十步杀一人,错错错,是一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壮举吗。”
“杀人是犯法的。”
话未说完的徐侠客此刻只觉得喉咙中忽然有一口气上不来,胸中十分郁闷,见宋书生一脸正色,深吸一口气,脑海似乎又想到那一步杀人的惊天壮举,激动道:“这叫江湖,懂不懂?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官府管不着。”
宋书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与人交谈他没有余洛水人的与生俱来的商人热忱,显而易见只要徐侠客在,就不会让交谈进入冷场的尴尬。在王洛和王泽的眼中宋书生就是一个异类,叛经离道的与洛水人格格不入,而徐侠客在宋书生眼中同样是一个异类,就算这般,他心底有些羡慕徐侠客,起码对方有一个侠客梦。
接下来的时间宋书生只是沉默的听着徐侠客口中的江湖故事,知道对方最希望成为一名事了拂衣去无拘无束的侠客。可惜他的行为并不像自己所憧憬的大侠潇洒模样,更像洛水大街小巷中每日习惯津津乐道却又善于健忘的老妇人。
徐家的动作很快,每个人都分到晚餐,不丰盛但香气十足,充满食欲。反观徐侠客却盯着碗里的饭菜皱眉,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嘴上轻声碎念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语。
......
夜渐渐深,已经习惯的徐家人按部就班。第一辆马车的老人从上车以来就没出现过,三名护卫身份的中年男子偶然露面也是惊鸿一瞥,三分之一的徐家人在每辆马车的三米外点起燃火堆,而他们则围绕在火堆负责周围守夜。
一直习惯按时休息的宋书生困意来袭,其余的年轻人倒是显得意犹未尽,借此机会与守夜的徐家下人聊聊北上的经历,守夜枯燥的徐家人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天南地北顺口而来,阅历的所见所闻成了最大的谈资,引来第一次出门的年轻人憧憬和仰慕。
“都说南人富、南人富,以前我们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后来去的地方多了才真正知道,有的人口中的南人富指的是钱,有的人口中的南人富指的仅仅是有口饭吃而已。”
徐家守夜人缓缓道来,众人对于两种人口中的南人富的解释云里雾里,疑惑不解。
“你见过洛水有人饿死吗?”
见众人纷纷摇头,洛水不论贫富都没有挨饿的说法,哪怕老弱妇孺都没有饿死一说,徐家守夜人轻轻叹了口气,饿死在南方特别是洛水而言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沉声道:“北方饿死的人比老死的多。
大多数南人都认为这句北人流传不止的话语只是一个缪言,也只有往北走过的南人才会真正的体会出那一句话的意思。
什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南人有钱吗?当然有,那北人就没钱吗?当然不。
北人也有钱,甚至超过了许多南方的顶尖商贾,南人的穷无非是今日谁谁谁比自己多挣了多少,而北人的穷可是会死人的啊。
第一次北上的南方年轻人无法理解徐家人的话语透着的无奈,始终保持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徐家人也不解释,当初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宋书生睁开了眼睛,半躺在马车之上,他的听力很好,刚才的交谈尽收入耳,心中荡起丝丝涟漪。以前就从各种书卷的只字片语了解了南北两方的差异,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大楚已经两百余年没有战争了,而且大楚的都城就在最北的地方啊。
心中的波澜让他无法安静入眠,宋书生打开包裹翻阅神谕,他的老师说‘神谕十卷,观其取所需’洛水王家每日为他送饭的老人也曾经说过一句话‘神谕十卷,光陆离怪,能阅一卷是幸’。他只知道长久以来每到心烦意乱之时只要他翻开神谕阅读,每次皆能心静如水。
“星星很亮啊。”
“星星很亮啊。”
宋书生与徐侠客的声音都低沉了许多。
徐侠客仰着脑袋,双眼在夜空中巡视,似乎在寻找什么,许久盯着一颗自认为最亮的星星,低声道:“有个男人告诉我每一个在人间受苦的人死后都会成为天上最亮的星?”
宋书生轻轻合上神谕,望着天上的繁星,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徐侠客呵呵一笑,抹了一把脸,微嘲道:“多愁善感了啊。”
多愁善感了啊。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洛水河畔小院有个老人在晚年的酗酒后总会愣愣出神许久,随后总会说出这几个字,口气如出一辙啊。
一样的话,一样的口气,不一样的地方,没有了总是传入小院的曲声,没有躺在藤椅上惬意的老人。
围着火堆的谈话继续,徐家人的话在多数人心中依旧半信半疑,尽管如此,触动了内心的众人开始慢慢产生了变化,对于一直向往的大楚都城少了一丝期待,多了些莫名复杂的情感。
宋书生翻开刚合上不久的神谕,徐侠客将手中的短剑怀抱在怀内,握剑的手比往常更加用力。
北上的第一夜,对于他们六人而言或许叫做‘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