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议政殿中君臣三人都头疼不已的事情有两项。这世上的所有事情要想展开,首先要有个计划,其次要开始执行。计划到是不成问题,昨天杨定平一夜没睡,连夜赶工,总算是拿出一份可行的改革计划来。其实这也不是杨定平一夜之间的成果,自从杨定平上任以来,一直为今天坐着准备,这么一份计划的提出当然是水到渠成。虽然尚不完善,还大有需要修改之处,但是总体的方向总算是确定了。现在最麻烦的,就是这执行的问题。
所谓执行,无非是让谁执行和怎么执行两项问题。而这两样样样都让梁帝头疼不已。
先说执行人选,选择皇室子弟肯定是不行,这种事情交给封王或者皇子来做,效果坑定会大打折扣。一来皇室之间关系亲密,做起事情来免不了少上几分方便,多上几分人情。二来军政改革绝非两州之事,将来一定会在其余各州展开,难保奉命的皇亲国戚不为自己着想而故意阻扰。所以皇亲国戚自然就被君臣三人从名单中排除了。那么现在可以选择的,就只剩下大臣了。
但是大臣也不是那么好选择的,想要处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正二品以上的大臣可以解决的了。那必须是备受粱帝重视的正一品武将才能做这样子的事情。但是普通的武将还不行,这牵涉到太多的问题,不是精通处理关系和国政方向把握的武将决不能胜任,而且这还可以表示粱帝的态度,更是马虎不得。粱帝和杨定平一来二去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集中在了九州元帅屈淮身上。
其实这种事情最应该委任的人是杨定平。杨定平自从入职军令司以来,一直十分注意与地方各处的联系,官场上的往来虽然说不上十分上心,却也绝不是如同屈淮一般的糊弄。如此一来,令司总帅的门路自然要多些。再加上杨定平一直不若屈淮一般行事嚣张狠辣独断蛮横,自然比屈淮要得人心不少。但是军令司中任务的分配一向是屈淮主外,杨定平主内。以屈淮那样子的脾气性格,粱帝还真不敢让屈淮一个人在军令司做主。而且杨定平常年坐镇长安城,对于各地的情况自然不如正常情况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外地的屈淮来得熟悉。因此粱帝左右权衡之下,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九州元帅屈淮来办。
屈淮自从进入长安城起,就没有花过哪怕一点点心思在平日的人情往来上。但是屈淮与杨定平相比,好就好在这种地方上了。屈淮一直以来示人的形象都极为独断专横,选择屈淮,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代表了梁帝对于此事的态度。对于梁帝来说,既然脱不了,那么干脆就做得彻底,把问题一次性解决。屈淮平时不与人相交,固然少了许多门路,却也少了许多麻烦。而且以九州元帅一贯的做事风格和行事手段来看,屈淮也不像是个喜欢靠着门路做事情的。但是选择屈淮也有风险,那就是万一屈淮分寸有失,力道过大,就有可能激起各地封王的反意,渝国纪王叛乱就是前车之鉴。所以梁帝现在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目的就是为了让屈淮收收性子,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屈淮顺坡下驴,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就是如此,只怕是改不过来了。梁帝哪里不知道这家伙话里有话,当下就拍板定下来了屈淮代行天子之职的权力。这一下子屈淮立马就变得乖巧无比了,直答应说自己一定会注意分寸,绝不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虽然以屈淮的做事风格,这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屈淮在梁帝面前就是这么说的。
既然人选已经确定,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执行的问题。杨定平显然对于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立马就给出了办法。既然两州州王之事是由代王上本参了两州州王才引发出来的,那么这件事情就可以按照审理案件的方式来处理。只要在长安判定了两州州王之罪,那么之后性质一样的案件在看到两州州王的结局之后势必会如雪花一般飘来。到时梁帝下旨开始军政改革,便是名正言顺,顺应民意。所以现在,屈淮便要准备着审理两州州王的案件了。
在屈淮死皮赖脸的对梁帝说出种种荒谬至极的条件并且被梁帝所同意之后,令司总帅杨定平也把自己详细的计划向梁帝递交了。直到现在,梁帝才有空召见高华郡主。
议政殿的门打开,杨定平和屈淮从门内走出来。杨定平对着高华郡主微微一点头,口中说道:“郡主请。”
早就等的无聊的高华郡主毫不客气,抬腿就往议政殿里面走去。屈淮从议政殿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来,经过高华郡主时极快又极轻的对着高华郡主说了一句:“下午独自来府。”
高华郡主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径自进了议政殿。
杨定平看着屈淮:“和我去军令司?”
屈淮本想拒绝,但是通过杨定平的眼神他知道杨定平对自己有话说。他点点头,和杨定平一起离开了。
军令司。
屈淮和杨定平走进正厅,杨定平挥手示意站岗的人都下去,才和屈淮一起走进了内室。
屈淮看着杨定平:“有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要安排。”
杨定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要安排的事情就是怎么气死两州州王?”
“这话说的,我怎么样是我的事情。至于两州州王,他们只怕不用我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屈淮丝毫不认为他将要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之处。
“好了,说正事。你做好准备了吗?”杨定平瞬间进入状态。
“什么准备?指哪方面?”屈淮坐下来,也不再和杨定平打哈哈。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想你做出这样子的安排,已经是做好了准备。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准备好了吗?”杨定平坐到屈淮对面,一双眼睛不含杂质。
“我本来就是那样,这两天修身养性,长安城中都快忘了我屈淮的名声。可惜了,我屈淮是天生的反骨。”
杨定平失笑:“看来我是要和你沦落到同一个下场了,人嫌狗厌。”
屈淮无所谓的摊摊手:“随便你。我们要变法,就要承受接下来一波波的暴力冲击,没有铁血的手段,我们无从下手。人嫌狗厌就人嫌狗厌吧。你说完了没有?”
杨定平哭笑不得,屈淮总能三言两语就结束他以为要谈论很久的话题。他无奈的摆摆手,屈淮立马起身出门。
长公主府。
曲容亲自为向哲递上一杯茶,向哲接过,向曲容问道:“大梁的军政改革,终于是要开始了吧。”
曲容回答道:“不错。国师有什么想说的吗?”
向哲继续发问:“主要由谁负责?”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屈淮和杨定平。”
向哲讥笑:“又多了两个找死的。”
“说句实话,我们其实都在找死,只不过屈淮、杨定平还有司马复,比我们要危险的多罢了。”曲容回答的态度很冷淡。
向哲静静的看着曲容,突然很平和的一笑说道:“长公主,其实您是个国士。”
“那国师希望我是什么呢?”曲容轻抿一口茶。
向哲摇摇头:“不能说我希望,应该说,我需要一个君王。”
“君王?”曲容颇有兴趣的看着向哲:“那么依国师之见,君王和国士之间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长公主啊,您是无双的国士,我却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成为君王。”向哲感慨一声,继续说道:“王者,统筹帷幄者也。对于王者而言,处于最高处的,永远都是利益。但对于国士而言,却并非如此。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样的话,从来只适用于国士身上。若是把这样子的话放在君王身上,反而极其可笑。对于国士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心之所善兮。”
曲容笑:“国师把国士与君王分的这么清楚,难道在有些时候,他们便没有共通之处吗?”
“当然有。”向哲并不否认曲容的看法:“一开始,国士不是国士,君王不是君王之时,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是当有了这些分化之后,大家就不一样了。君者谋天下,士者谋国。国士玩玩把国家当作自己一身的追寻,君王却会把天下,或者说权力作为自己的中心。但只要国士为国而谋,君王为几而不忘国,又有什么呢?”
“世上那么多明君的典范,国师怎么一个也不说呢?”
向哲讽刺一笑:“长公主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凭心而论,各国之明君若成他国之君,会如何?”
曲容看着向哲:“王者便是王者,君王便是君王。无论在哪里,他们都会是真正的君王。”
向哲道:“既然长公主也确定他们的所作所为无关于国家,那么我们还用争论这些吗?”
曲容道:“王者将国家放于掌中,国士将自己放于国家。这便是王者与国士的区别,对吗?”
向哲笑:“长公主认为,自己是君王,还是国士?”
曲容轻轻拨弄着茶盏:“依国师之见呢?”
向哲不语,曲容也不追问,在向哲起身离去之时,曲容叫住了他。
“依我之见。国师之才,远不仅于国士。”
向哲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却飘了过来。
“我有帝王之才,无有帝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