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刻意抑制眼泪的那种低声抽咽,苏钰把头埋在双膝里,泣不成声。
“公主……”连瑾瑜犹豫着开口。
苏钰没有回应,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近三个月,时间不长不短,但她仍觉得这里陌生。
住在一个没脑子的公主身上,前有女皇紧盯着怕她造反,后有太子虎视眈眈怕她与之争权夺位。这里没有她的亲人,没有她可以诉说心事的人,她再坚强,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
苏钰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抬头正好对上连瑾瑜探究的目光,苏钰若无其事的偏开头,对他说:“看着我做什么,吃兔子啊。”说着便泄愤般地大咬了一口。
连瑾瑜有些好奇,亦觉得有些好笑,为她的孩子气。
他看着苏钰大口大口的啃着兔腿,也撕下一条腿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大口。
除了淡了点味道还不错。连瑾瑜想。
吃完兔肉两人回到山洞,苏钰脱了鞋子把脚伸出洞口,借着洞檐处落下的水滴洗脚。水一滴滴落下,速度很缓慢,苏钰靠在墙上,一直高抬着脚,等它湿的差不多了的时候,苏钰觉得她的腿已经麻得走不了路了。
她喊连瑾瑜过来扶她走回去,路上还不停的在说:“顺天府办事这么没效率,本宫在这困了多少天了。虽然不想回皇宫,但总待在这个连洗漱都不行的地方,还不如回去面对那些笑面虎呢。”
连瑾瑜默默地听着,他想起今早苏钰闹着要走的情形,和晚上完全是两个样子。
虽然都是抱怨,但早上的苏钰和现在的苏钰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连瑾瑜有想过一个人的身体里会不会住着两个灵魂,或者说双重人格,但三个月之前的苏钰一直都是一个样子,高傲自负到令他厌恶。
他觉得如今的苏钰有些不一样了,可也是时好时坏。
苏钰等脚晾干了上床睡下,却没有丝毫睡意,便转过身和连瑾瑜说话。
“连瑾瑜,你想要什么样的官职呢?”
连瑾瑜微垂下眼,低声答道:“只要能报效朝廷,所有的官职都是好官职。”
“别和我来那些虚的。”苏钰瞪了他一眼,“你要真不嫌弃,回头我让母皇给你安排一个九品小吏,去边远小县当父母官。”
只要能离开公主府,不再寄人篱下,不再被人说成以色侍人,当一个九品县官又如何。
连瑾瑜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苏钰看向洞口处投进来的明月光,忽然又觉得有些难过。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睛阖上,淡淡的说:“睡吧。”
连瑾瑜轻恩一声,也侧身躺下。
至此一夜无话。
顺天府和公主府的人找到苏钰是在两天后,这时苏钰已经能很熟练的抓兔子了,连瑾瑜的伤口也已经开始结痂。
那天苏钰手上拎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刚走到洞口,就看到里面跪着乌压压一片人。顺天府尹看到她堂堂一个公主自己亲力亲为抓了只兔子回来,整个人吓了一跳,请罪的时候抖得跟筛糠似的。
“公主饶命,实不是属下故意拖延搜救,只是属下等在寻您的时候堤坝又发生了一次溃塌,冲断了通向对岸的桥,这才延误了,请公主恕罪。”
苏钰淡定的点点头,说:“你起来吧,你的功过皇上会探查处置,不必向我请罪。”
张京科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擦着头上的虚汗迟疑地站起来:“谢公主恕罪。”
苏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手里的兔子突然激烈的挣扎,从她手中挣脱下去迈着短腿跑向山洞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苏钰的视线随之看过去,那里有一只她本来打算当做午餐吃掉的兔子,昨日和连瑾瑜一起抓的。
想到连瑾瑜,苏钰皱眉在洞内望了一圈,终于在人群的最后端看见了他。
苏钰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连瑾瑜慢慢走到苏钰面前站定,看着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着她开口。
苏钰冲他笑笑,眼底熠熠生辉:“连瑾瑜,走吧,可以回家了。”
苏钰并未再在杭州多待日子,很快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了上京。
苏钰最近总是一言不发,似是有心事。公主府一众人皆看出来了,却不敢多问。
毕竟他们家公主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
苏钰确乎是为一件事忧心忡忡,那就是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百里苏钰。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百里苏钰白天出现,苏钰在夜晚出现,而这些天百里苏钰都没有出现过,一次都没有。
百里苏钰要是不出现,那么回了上京应付女皇和太子一干人等的就只能是她自己,而苏钰想到女皇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就觉得难受。还有太子,一次刺杀没能弄死她一定气的跳脚,等回京后上了朝又是一番针锋相对。
苏钰想到这些,从现在就开始头疼了。
夜晚连瑾瑜来找她道谢,谢她在山洞时屈尊降贵为他寻草药,以及回到顺天府后找了两个大夫为他看刀伤。
只是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钰打断。
“你我有过约定,你只需记住是你救过我,是本宫欠你的人情,其他的,一概不要再提。”
连瑾瑜有些哑然,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钰正为回京后的事烦恼,见他还站在门口,不由得问道:“你还有事?”
连瑾瑜摇了摇头,说道:“无事了,草民这就告辞,也请公主能尽早休息。”
说着便行礼向外走去,苏钰看着连瑾瑜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来,但只站在原地,没有走近。
彼其之子,美无度。苏钰看着她精致的侧脸,突然问道:
“游园惊梦,一觉进梦,想要梦醒却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连瑾瑜沉默了一会,似是在思考,而后说道:“不若既来之,则安之,木强则折。”
苏钰微微点头,表示清楚了,顿了一下又说道:“恩,知道了,你去睡吧。”
连瑾瑜没有立刻走,而是突然发问:“公主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吗?”
“也不全是。”苏钰笑了笑,眼眸清澈,“大部分是在为回京复职的事费脑筋。”
连瑾瑜迟疑了一会,才回道:“公主若是信得过草民,可使分担一二。”
接着又补充一句:“草民不是在敷衍。”
苏钰有些意外,轻轻地勾了勾嘴角,浅浅的恩了声。
连瑾瑜微红了脸颊,行了礼转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