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笙回来时,是两个时辰后。
在深海里仰望,隐约看见斑驳模糊的金黄色静静地贴在海水表面,黄昏浮在江面上。
梨织的居所里,梨织伏在床榻边,守着那个昏迷的男子。似心有所感般蓦然回首。
钰笙斜倚着门框,闲闲笑了两声:“你倒是关心他。可别累坏了自己。喏,”他抛了抛手中的灵草,一副轻佻模样,“你要的续命之物我给你带回来了。”
“……谢谢。”梨织不知怎么的便有些发怔。她扶着床榻缓慢地站起来,却因为腿脚发麻而踉跄了一步。
钰笙挂着笑,眼里却沉沉的,转身道:“你还是坐会儿吧。我去熬药。”
梨织便在桌旁坐下了,出了会儿神,才想起海域宽博,从东海至南海最快也要两天,且不论摘取灵草。钰笙往返却只用了两个时辰,应是费了不少心力。山水迢迢,来回奔赴,还未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便又去熬药……
念及此处,她垂了垂眼,心里除了感激和愧疚之外还有些不知由的隐约疼痛,倒也复杂。梨织倒出一盏茶,看茶叶缓缓在茶水表面舒展。又回头看了一眼榻上仍在昏迷的男子,想起了那声“姑娘客气了”,心中一暖。
脚步声传来,到了近处,抬头望去,钰笙站在门前,一手托着碗,一手掩唇,打了个呵欠,
梨织起身,迈步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碗,看着他双眸几乎阖上的困顿模样,蹙了蹙眉,问:“你很累?”
“唔。”钰笙含糊地应了一声,揉了揉眼,“你去喂他喝药吧,我不碍事。”
梨织又看了他两眼,终究是端着碗折了回去。
钰笙支撑不住,倚在了门框上,微微阖眼。
屋内传了些动静,然后便是男子低沉好听的声音:“梨织姑娘?”
“是我。”这是她的回应。语调微微上扬,轻快而喜悦。最熟悉她的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我怎么……”男子迟疑地问。昏迷许久后的声音有些沙哑,低低的像是砂纸摩挲,挠得人心尖微痒。
“你昏迷前沟通了我的神念,我感应到了便把你带回来了,”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把药喝了吧,你现在还很虚弱。”
而钰笙倚着门框,眼睑微阖。
屋内传来勺碗碰撞的清脆声音,片刻后,剧烈的咳声传来,带着些被压抑的痛苦。
钰笙睁眼,却连拧紧眉都无力做到。
“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咳血不止?”惊慌,无措,这是她的声音。
然后是瓷碗摔在地上,清脆的迸裂声。药汁溅落,腐蚀地面,传出令人心惊的滋滋翻腾声。
隐在袍袖下的手指迟缓地动了动,有冰冷的触感,是准备送给她的礼物。他默默估量着自己的败率,慢慢抬步进了房里。
榻上男子的衣襟血红,触目惊心。此时抬眼看向他,脸色苍白,眼里无甚感情。
脚边是打碎的瓷碗,药汁表面的白沫还在翻腾。
钰笙还试图估量。
梨织站在一旁,下唇咬得发白,声音僵硬:“为何害他?”
“……”
“我?”钰笙动了动唇,眼前有些昏沉,其实他更想坐着或是躺下,再给她理一理前因后果。
大约只是妄想。
“没有为何。”他想了想,答道。
确实,没有为何。
他压根不曾生过要害这个男子的念头。
这个在上元节时,曾应过他一个不情之请的男子。
他觉得或许应该打个招呼。在梨织面前,总归不能太无礼。于是动了动唇,试图扯出笑来。
可惜失败了。
“你与他素不相识便下此毒手?”她的声音很冷。
或许不是冷,而是不敢置信,而是僵硬。
这样或许她还有点儿在意自己。
钰笙抬眼,看住她,终于扯出了笑:“我下毒的手法,怎会如此低劣。”没有疑问句上扬的语调,听起来更像是个陈述句。
再找不到自我调侃的理由。
那双轻佻潋滟的眼,终究是压不住悲伤,溢出的一点,难过地看着她:
“你就……连解释也不愿听吗?”
长长的眼睫垂下,投出一片阴影。垂着眼的他,透着难言的脆弱。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钰笙转身离开。飞起的一瞬间,风冰冷地掠过。
她没追上来,再回头,岂不是显得很不舍。
可是……他真的。
很不舍。
心脏的痛楚压过了身体上的。
他松了唇角,一丝鲜血淌下。
终于不用笑了。
其实早就知道,这场局的败率。
他只是舍不得。
如果作茧自缚,又哪来生机。
这场无解的对弈,一人独自成茧,一人漠然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