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叶阳、赵晓飞、陈香、王瑜是幺妹的第一桌客人,也是麻将馆的大客户。按一拖二的牌金算,一场麻将打完幺妹可以收到四十块钱。
牌局安排工作刚开始是由赵晓飞主持的,她告诉幺妹,客人的安排一个是看客人的意愿,二要看对方的经济情况。原本幺妹想把王瑜安排到冉小帅一桌打五块,但他主动请缨要求打二十。幺妹担心他输钱,有些犹豫。赵晓飞踢了幺妹一脚,果断地将王瑜拉上了牌桌。
整个下午,幺妹的心都是悬着的。王瑜家的情况她最清楚不过——他们家两兄弟,身为老大的他没工作,一对双胞胎儿子全靠张艳南下挣钱养活,有时钱不赶趟了,还得靠年迈的父母接济。其实,以前王瑜在厂里有工作的,因迷上打麻将,又技不如人经常输钱,从父母那里骗不来钱后,就打起了车间零件的主意。于是,三天两头弄点出去换钱打牌。
事隔不久,东窗事发,被判入狱二年。出来后,厂里的工作没有了,他也心安理得过上吃喝玩乐的幸福生活。幺妹和阮芸聊天的时候还感叹呢,说这王瑜真应该好好珍惜那张艳,现在这社会,像她那样不离不弃的人很少了。阮芸却说,好也他媳妇,坏也他媳妇,好就不说了,坏嘛,现在的王瑜全是她惯出来的。要换个泼辣点的女人试试,估计他早自立了。
王瑜还有个弟弟,患有心脏病,病情时好时坏。弟媳妇打零工,工作时有时无。一家三口几乎是靠着老两口那点工资度日。以前还好,父母好歹每个月按时有钱拿。现在,不仅工作没了,父亲也没了。这种情况下,王瑜要再输钱,这个家无疑是雪上加霜。
怕啥来啥,麻将结束,三家赢,王瑜一个人输了一千多块。幺妹后悔死了,感觉王瑜输钱是自己给诅咒出来的。
“王瑜今天运气是差了点,好几个暗杠都给碰掉了。”或许为了安慰王瑜,朱叶阳说了这样的话。
赵晓飞接口道:“手气不好的时候就这样,就算下个三六九一四七的的叫都自摸不到的。哎,香香今天手气太爆了,卡张,独张都能杠上花。”
“话说回来,人家王瑜暗杠那把,香香碰牌的速度还是值得商榷哈!”就这把牌,朱叶阳对陈香的人品是有看法的。
“啥子商榷哟,就是耍赖!二三四,四五六的搭子,碰四万,有没得这种打法嘛!”王瑜气呼呼道。
“可以碰不嘛?那你抓我包牌噻?”陈香嘴巴一撇:“这才几个散碎银子嘛,就不得了了。再说,打麻将又不是包赢,要赢得起输得起噻。”
王瑜正郁闷得紧呢,一听这话挽起袖子就站了起来,那脸红得像是喝醉了酒:“你,你个老子说哪个输不起?”
眼见要吵架,赵晓飞一把拽住王瑜,压低声音道:“兄弟,赵姐赢钱了,请你喝酒去!”说完这话,又起身朝麻将馆另外的客人一通挥手:“走,大家一起,我请你们吃香辣蟹,新开的,味道巴适得很,就在陈家湾。”
陈香的话她妈听到了,王瑜的反应她也看到了。于是她一个箭步冲到陈香跟前:“死女娃子,一天到晚就爱展嘴巴劲,走,回去吃饭!”
“本来就是嘛!”陈香乜了王瑜一眼,那轻蔑的眼神足以摧毁一切:“输那么点钱就跟死了爹似的,没钱就别玩嘛。”
王瑜把桌子一推,人一下就到了陈香跟前:“老子就死爹了,信不信我也让你死一个?”
幺妹一急,伸手就去扯王瑜的衣服,只听一声脆响,她竟扯下了王瑜半截衣服袖子。
赵晓飞一拉一拽把王瑜摁回了座位:“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幺妹的麻将馆今天才开业呢!”
陈香妈听了王瑜那话,像是受到了惊吓,一张脸变得煞白,心慌意乱去抓陈香的手:“仙人,你少说两句得行不?”
“香香,晚上我还要向你学习的喔。”为了缓和关系,赵晓飞叫得很是亲热。
陈香头没回头,诶了一声算是回应。
陈香母女俩走后,其他打小麻将的老人们也陆续回家。到最后除了朱叶阳和赵晓飞,就剩下阮芸及冉小帅和他带来的一个叫小勇的兄弟伙。
一干人聊着天散着步就到了一个叫天天香辣蟹的大排档。这地方本来主营宵夜,应该是味道太好,才下午六点多,十几张桌子已经座无虚席。
胖乎乎的老板娘原本站在门口,见晓飞一行人到了,远远就迎了上来:“赵法官,来了啊,这边,我给你们留了位置。”
“谢谢哈,再给我们整几箱子啤酒过来”待老板娘走远,赵晓飞这才小声道:“生意火爆的很,要不提前打电话,还得排队呢。”
幺妹捏了捏赵晓飞的手,表示感谢。是啊,这些日子要不是她出谋划策,她都不知道能否应付得下来呢。
“这里生意好火爆!六,七,我的天十三张桌子呢。”阮芸盯着满屋子的客人看,眼睛里就要冒出火来的样子:“生意这么好,一天不晓得赚好多钱!”
“嘿,你绿眉绿眼干啥?人家赚钱又不分给你。”说话的时候,冉小帅故意将刚理的西装头凑到了阮芸跟前。这发型是当前新款,理发师还夸他很有几分刘天王的神韵呢。
“你晓得个啥子?开饭店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阮云瞅也没瞅他一眼,伸手就把他推到一边。冉小帅甭提有多失望了,这发型可是用来讨好女神的呢。
“阮芸,人家小帅是希望你注意他的新发型,”冉小帅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把赵晓飞逗乐了。
“什么呀飞姐,这个才是最新发型!”被人看破了心思,冉小帅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伸手揪了小勇的一撮黄毛做挡箭牌。
“不就东施效颦嘛,有啥好注意的?”阮芸冷冷道。
冉小帅想追她,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实话实说,冉小帅长得还算不错,清清秀秀,有点当红偶像林志颖的影子。从内心来讲,她并不讨厌他的长相,只是不喜欢他成天无所事事的态度,并且判定此人不会有大出息。她阮芸是一个有理想有企图的女子,绝不像家属区大多数人那样,心甘情愿过一辈子碌碌无为的生活。尽管,她现在干着令众人羡慕的呼台小姐工作,但她并不满足于此,私下还在自学工商管理课程。
既然不是一路人,感情上就最好不让人产生误会,这是她的一贯作风。
要说讨厌,那只能是冉小帅的朋友小勇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头黄毛不说,脸色也不正常,活脱脱一个瘾君子形象。自从这家伙在麻将馆出现,有好几次她都想告诫冉小帅,这黄毛定不是什么好鸟,别跟他混。本意是关心,她担心对方误会,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啥小瓶?”冉小帅一脸疑惑地望着阮芸。
“噗,”朱叶阳没忍住,一口啤酒将冉小帅喷了个满脸:“人家阮芸说的是东施效仿西施皱眉的故事。”
“喔,我听错了!”
“喊你去读书也,你要去爬皂角树!”阮芸一脸嫌弃。她知道,这一典故定不在冉小帅的知识范畴。
“芸,你不要这么凶嘛,看起点都不乖。”冉小帅低声细气想讨好阮芸,半天没得到回应,就又凑到跟前搭话:“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当老板娘,呼台小姐不当了?”
“就现在这趋势,要不了几年电话就会普及,下岗还不是迟早的事?”阮芸往赵晓飞身边靠了靠:“姐,你说是吧?”
“你分析得有道理,是一个有远见的人。”
“手机会普及?我连传呼机还没用上呢!”一听这话冉小帅就更郁闷了。
“对了,小帅你从技校不是毕业好几年了吗?怎么不去找个工作?”朱叶阳给冉小帅倒了一杯酒。
“本来等着今年接我爸的班呢,谁能想到这么大个国企说没有就没有了。”冉小帅撅着嘴巴,萌萌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
“跟我混,很快啥都会有!”小勇把酒杯举到冉小帅跟前,扬了扬眉毛,笑得很有深意:“信勇哥,有吃喝!”
“对了勇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朱叶阳斜眼看着对方。
“高级销售,”勇哥想了想,又补充道:“卖高科技产品。”
“卖电脑的?”
“药,一种神奇的药!”小勇扮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对了小帅,你读那技校和曹学金是一个学校吗?”赵晓飞也不喜欢那小勇,顺口岔开了话题。
“嗯,他是我老师!”
“是吗?曹老师在学校受欢迎不?”
“他啊?”冉小帅看了身旁的幺妹一眼:“呃,挺好的吧?”
“诶,大家吃蟹呀,”赵晓飞突然意识到当着幺妹的面聊曹学金不是很好,晃了晃筷子说:“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郁闷这种情绪在年轻的冉小帅面前,就像吸烟时吐出的烟圈,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他甚至忘了阮云方才的委婉拒绝,在心里暗暗发誓:“芸,我会很快挣到钱的,等着我。”
“狗日的,一天幺五幺六不得了得很!”憋了半天的王瑜,终于找了个众人说话间歇,彻底爆发了:“就她那老公,丑得狗都不闻,要不是有俩臭钱,她会贴上去吗?”
“兄弟喝酒,感谢你今天给我面子”幺妹紧赶着给王瑜倒酒:“她就那脾气,你就别计较了”幺妹这辈子都没对人评头论足过,现在她要做生意,所以想学学赵晓飞的八面玲珑。
王瑜端起啤酒干了个底朝天,一抹嘴说:“我晓得她看不起我!嘿,她有好不得了嘛,莫不是零售和批发的区别,说白了还不是一卖的。”
“来王瑜,我们走一个!”朱叶阳从幺妹手里接过啤酒:“陈香这人吧,怎么说呢,嘴巴贱,牌品稍微有差点。话又说回来,咱们和她打牌一是娱乐,二是顺带帮帮幺妹。你和她置气,犯得着吗?”
“要不是看幺妹的面子,今天绝不会这样算了!”
“你们两个都是耿直人,”赵晓飞说:“但人不可能都是一个性格。比如陈香,你说她牌品差也好、不耿直也好、小狡猾也罢,总之人家没违规,还把钱赢了。你们可以看不起,并且鄙视她,但你们没办法阻止她这样的,或者更差的人存在。”
“不能阻止,那咱们一块鄙视?”朱叶阳朝王瑜举起酒杯。
“好!”王瑜将酒杯重重地碰了上去,像是要表达那种找到同盟的激奋心情。
“你是一个识大体的人,”王瑜刚要继续讨伐陈香,幺妹赶紧又端起酒杯:“来,咱们一起再敬王瑜一杯!”
这个马屁拍到点儿上了,王瑜受用得很,一拍胸脯道:“我王瑜,一根肠子到底,绝不弯弯绕。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一捋袖子他站了起来:“冲幺妹这句话,我来走几圈。”
喝到最后,王瑜就不行了,说话跟卡带似的,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我给你们说,我王瑜虽没得钱,但耿直……”
这个时候,赵晓飞小声在幺妹耳边嘀咕:“喝酒是为下一场牌局打基础,你得学会控场,下面还有夜场呢,打牌的人却醉成了这个鬼样子。”
“喔,”幺妹托腮沉思着赵晓飞的话,一缕乌黑的发丝偷偷溜出了发带的束缚,俏皮地在雪白的脖子上荡来荡去。朱叶阳一边喝酒,一边呆呆地看着幺妹,那发丝,那酒窝,还有那纤细的手。在梦里,他无数次紧紧握住这双手,可每次他的内心都紧张得要死,连眼睛里都涌出了激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