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银筝的心中会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在自己十二岁时出现又在自己未看清他时就走了的人。那男子穿着灰色长袍,一手执剑,一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将那些妄想着拿她威胁她哥哥的人一个个的斩杀在剑下。她没有看到那些人是怎样血染黄土,待她在清醒的时候,眼前已经是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她同样也没有看见那个男子到底长了什么的样子,只是记住了,那柄剑,挂着一个长长的穗子,不像是杀人的工具,倒像是总看见的那些世家子弟身上挂着的用来炫耀家世的工具。
银筝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目光自窗外收了回来,屋子里很暗,她穿了一袭红袍,头上插了许些簪子绢花。被头上的头饰压的难受,她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就看边上的宫女走了上来“娘娘,太子还没有来过。”银筝烦躁地应了一声,将手放了下去,自动的忽略了那宫女的不和善。方要转头继续看窗外的景色,便听见门口一阵问安的声音,心知是太子回来了,起身迎了上去,却见了太子独自一人走过来,见了银筝这身装束后,皱了皱眉头,伸手拉住了银筝的手,银筝缩了一下手,却不想太子拽的紧,她没挣开只得随着走了过去。
明苏太子将银筝摁在梳妆台前,伸手将她头发上的簪子都摘了下去,只一会儿,银筝如瀑布一般的黑发就散落在了肩上。明苏没跟银筝说话,只是回头对那个刚刚阻止银筝动头上发饰的宫女淡淡道:“这东宫的主子是太子妃,你们莫要太过分了。”
银筝感动地看了一眼明苏,看他面子上淡淡的,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还有点孩子气的向着宫女的方向瞥了一眼。明苏见银筝如此,也绷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宫女不敢说话,默默地退了下去。
明苏太子是静妃的儿子,静妃平素身体不好,不过刚生出来明苏就去世了,静妃平素里不善争宠,甚得太后欢心,故而太后一纸令下,直接将明苏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后来安贵妃又有了一个儿子,那时候明苏方七岁,渐渐地,曜帝越来越偏宠安贵妃,连带着也喜欢上了安贵妃的儿子,如今的九皇子奕苏,太后乃是后宫中摸打滚爬活下来的人,安贵妃的那点小心思她怎么不懂,建元九年,当时最有希望当上太子的二皇子瑾苏谋逆被杀,安贵妃在后庭中便跃跃欲试,太后笼络了多方臣子,将明苏推上了太子之位。
这个太子立的很是具有胁迫性,就算是刚开始曜帝中意明苏的才华,皇太后这般下来他也是抵触,自然对明苏淡了不少。况且曜帝并不止是有明苏一个儿子,在他的十一个儿子中,除去皇长子早夭,皇二子因谋逆被除了皇籍,其余的九个人他并没有太过偏爱什么人或者是厌恶哪一个,这样的立了太子,是将明苏直接逼到了风口浪尖上,于是皇太后又做主,让明苏娶了银筝。银筝乃是护国将军楼银钺的嫡亲妹妹,他们的父亲楼将军去的早,只余了这兄妹二人在府中,楼银钺现在驻守北疆,手握重兵,有了他,明苏这个位子算是坐的稳了。
只是他们所有的人似乎都忘了银筝的感觉。
银筝不讨厌太子,却也并不喜欢他,对于她而言,太子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对于在东宫的一切,银筝也都是淡淡的。太子在娶太子妃之前从来都没有过侍妾侧妃什么的,可是所有东宫的人都以为,太子心仪着徐丞相的次女徐瑛瞳,见了太子对太子妃不冷不热,更是从来也没留宿过太子妃宫,只是以为太子不喜欢太子妃,心里对这个新来的太子妃也是有怠慢之意。
他们不知道,大婚的那天,银筝像是所有的新娘一样,坐在新房中等待着自己从未谋面的夫君的到来,忽然间就想起了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男子,虽然自己知道自己不可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可是当这个梦想是真真正正的破灭了的时候,还是感觉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想着想着泪水就流了出来。然后,当太子掀起盖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双已经通红的眼睛。
他只道她不愿意,叹了口气就走出了新房。他也不是故意就不理她的,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子见到自己会害怕,会尴尬,会拘束,他天真的以为东宫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这些人不会怠慢了她,却不想这些人居然这般。
此时明苏看着已经卸下头饰只穿了一身红衣的女子道:“若是不喜欢就不要穿这个颜色了,你就是太子妃,也不需要一身衣服去证明。”银筝点了点头,笑了笑。却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实际而论,其实他们两个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因着明苏新婚,所以曜帝特意的给了他半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的陪着新过门的太子妃。可也不过安静了两天,明苏和银筝就双双收到了徐丞相夫人的请帖,请他们两位前去府上,说是要给徐丞相办寿宴。
明苏在接到帖子的时候脸色铁青,东宫幕僚尹秉文当场就拍了桌子道:“这老贼欺人太甚!当自己是什么人,竟然敢就这样光明正大的下帖子。”银筝这时正拿了给自己的帖子到书房来找明苏,便见了尹秉文这般气愤。自己思量了一下,心中有了主意,她拿过桌子上的杯子,给明苏倒了水道:“殿下以为,这是谁的主意?”明苏盛怒之中未及思考问题,此时银筝提醒,才想了起来。
徐夫人姓安,和生了奕苏九皇子的安贵妃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会儿这样大张旗鼓的又是过寿又是给太子下帖子,其中意思倒是值得思考,若是安贵妃想要借助此事恶心一把明苏太子,也不是说不通,若说曜帝借助此事敲打一下太子,也未尝不可。
明苏将这两种想法说给了银筝听,银筝却笑了笑道:“殿下想多了,我倒觉得这件事情,有八成得是徐夫人自己的主意,要知道,她跟安贵妃,是姐妹,不过是同父异母,那安妃乃是庶女,这嫡庶之间,还真不见得会荣辱与共呢。”
明苏和尹秉文听了这话,都不由的去细思量一番,在联系之前一直有人声称明苏对徐瑛瞳的传言,忽然间明苏就笑了,怕是徐夫人怕安贵妃太过得宠,回头难为自己所以想尽早找个靠山吧,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安贵妃要是想收拾一个丞相夫人,方法还是有的,就不说伤及性命,恶心一下徐夫人还是做得到的。
尹秉文此前只听说过楼将军这个妹妹不一般,却从来都没有想过银筝对事情看的这样透彻。一时间不由的对银筝敬佩起来,便带了求教的口气问道:“那娘娘可是有什么办法?”银筝云淡风轻地笑了:“这还不简单么,太子妃身子不适,太子陪着呢。”
这话说的耍赖,饶是明苏都忍不住笑了,真真的是女孩子惯会用的招数。
谁知话才传过去不到两天,徐夫人就带了徐瑛瞳到东宫来拜见,银筝倒也不拦着,自己在小花园的亭子中躺椅上躺着,悠悠闲闲的摇着扇子。徐夫人进来时,看见的就是银筝懒散的样子,虽说银筝人清瘦了一点,可是任谁看见她这个样子,也都不会把她跟“不舒服”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徐夫人心知那不舒服肯定就是银筝的托词,知道前两日下帖子的行为是惹恼了银筝,忐忑地跟银筝问了安,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身子可还好?”
银筝又开始摇摇自己的小扇子道:“嗯,不大好。”只是她这副底气十足,面色红润的样子,怎么能说是不大好呢。徐夫人心里气恼,却又不敢说什么。正要在说话,却看见远远地走过一个男子,徐瑛瞳刚刚虽然一直都没有说话,但是眼睛是一直活动着的,她眼尖的看见了男子,以为是太子,便故作娇媚的对银筝道:“那太子妃可得多注意身子了,太子妃是千金之躯,若是落下了什么病根,那就不好了啊。”
尹秉文听得尾音那个颤颤的“啊”,顿时觉得浑身都难受,硬着头皮走上前道:“娘娘,殿下……在书房等着您呢。”
徐瑛瞳这时候才知道这男子并不是太子,一时间脸红一块白一块。徐夫人看了尹秉文一眼,大致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由的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娘娘身子不适,你这奴才还来麻烦娘娘,岂不是不懂事。”
尹秉文冷冷地扫了一眼徐夫人道:“徐夫人乃是阁臣内眷,此刻带着没出阁的女儿来东宫,怕是不好吧。”
尹秉文这话说的就有点意思了,浅一点是说徐夫人一个阁臣内眷,不在家里好好呆着,还带着没出嫁的女儿走是不合礼法;往深了说重臣内眷私会东离储君,其心可诛了。
徐夫人自然听得出尹秉文的意思,又不甘心自己就这样白来一趟,不由得又说道:“娘娘,您看?”却见银筝也不理自己,直接扶了丫鬟的手起身便向园外走去,连一句送客的话都没说,直接就将徐夫人母女两个晾在了那里。
徐夫人恨的牙根直痒痒,看了一眼那背影消失了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一跺脚道:“陪母亲进宫!”
未完待续